春风入席笋飘香

金笛

每当春雷訇然鸣响的季节，春笋也随着春风悄然爬上家家户户的饭桌，充当着应景应时的佳肴。于笋，最大的感受那是在长塘，平常里时时看到的青青翠竹，却能在春风的召唤下拔节生长，抽出嫩芽，成为平常百姓家的佐餐山珍，热腾腾地令人食指大动，大快朵颐。

竹笋乃天生尤物，萌发于青青翠竹，来自于淳朴泥土，清新，白嫩，鲜活，似乎就是一颗颗颤动着的生灵。或许正是厚厚泥土便能载物养生，长塘的毛笋一向远近闻名，不论是本地产的，还是外地生的，一律冠之于“长塘毛笋”的美名。曾看到特别典型的事例，为示区别，有长塘笋农做得“绝”的，在自己的笋摊前有意搁上一张身份证，表明出售的毛笋乃正宗之物，让那些“买汰烧”们大可放一百二十颗心。也确实的，长塘最多的是丘陵和小山，山坡上黄土层厚厚的，松松的，每当春雨一下，春水滋润，毛笋就蓬蓬勃勃地钻出土，一个劲儿地疯长，真真应了一句“雨后春笋”的老话。而此刻适时掘出的毛笋，常称其为“黄芽头笋”，尤如包裹在毛绒绒笋壳中的小孩儿，白盈盈，胖墩墩，爱煞笋农，喜煞买家，也乐煞观者。我不知道，称笋为“黄芽头”，是否来源于那种身边常见的小家碧玉“黄花闺女”的联想。也许，这种比喻显得更切合、更形象、更生动，更富有生活气息。吃笋当是一大乐趣，不论是咸菜春笋清煮，还是佐以豆腐、蘑菇、肉丝等进行小炒，抑或就是直接放个笋加榨菜鸡蛋汤，尚未送入口舌，那股清香味儿就会引诱得你口水直流、肠胃蠕动。记得那天几个朋友聚餐，跑到老丈人家，嘱咐老丈人来个“十笋宴”，盘盘春笋，咸菜煮菜，韭菜炒笋，咸肉蒸笋，红烧笋，咸煮笋，清蒸笋——盘盘不离笋，碗碗全是筠，一餐下来，杯盘狼藉，也搏得个“今天真过瘾”的称赞。也确实如此，长塘毛笋即使选用“老头”，清水一煮，不用加糖，嚼起来也是那般鲜美清口、清脆滑口、香甜可口。

食之美而形于态似乎只是平民百姓的举动，文人食笋的感悟理所当然地必定赋诸于笔端。“高人爱笋如爱玉，忍口不餐要添竹；云何又遣十辈来，昏花两眼为渠开。”宋代诗人杨万里爱煞春笋的情态溢于言表；“龙孙春吐一尺芽，紫锦包玉离泥沙；金刀璀璨截嫩节，铜钱不与大梁赊。”同是宋代诗人的刘敞绘声绘色地摹写了春笋拔节吐芽的情景。而元晦则是这般讴歌着春笋：“修修江上林，白日暗风雨；下有万玉虬，三冬卧寒土。”似乎对春笋那种三冬忍耐、逢春即发的精神情有独钟、推崇备至；至于“扬州八大怪”首怪的郑板桥，却用诗道出了江南笋菜的原料、节令、制法等，读来颇具情趣意味：“江南鲜笋趁鲥鱼，烂煮春风三月初；吩咐厨人休研尽，清光留此照摊书；笋菜沿江二月新，家家厨灶剥春筠；上身原劈千丝篾，织就湘帘护美人。”而大苏爱笋则爱得那么直接和坦率，他在《拎潜僧常荡轩》诗云：“可使食无肉，不可使居无竹。无肉令人瘦，无竹令人俗。人瘦尚可肥，俗士不可医。”真是爽快淋漓之至，引发后人阵阵同感共鸣，忍不住来个拾人牙慧、狗尾续貂：“若教不俗又不瘦，顿顿常食笋炒肉。”哈哈，也算是对得起苏东坡老人家了。

吃笋是一大享受，而掘笋又何尝不是一大享受呢。背上一把锄头，踩着松软的山泥，沿着逼仄的山间小道，走进缓缓的山坡，围着挺拔的青竹，俯身察看竹根边的“小荷才露尖尖角”，小心翼翼地拨开周遭的泥土，使雪白春笋的上半身裸露出来，再将锄头用力插入，使劲一撬，春笋便带着泥土的芳香来到地面，又沿着山坡顺势骨碌碌地滚下去，被下面的竹子一挡，翘着头，发着怒，似乎正在谴责世人的无情，也似乎在叹息身为春笋的无奈。那当然是笋农的熟稔作为，而纯粹将掘笋当作娱乐趣为的吾辈新手，全无这般洒脱和麻利，掘一棵笋，非化九牛二虎之力不可，而且掘出的笋往往或“杀头”或“腰斩”或“受膑刑”，弄得一颗好端端的春笋面目全非、“惨不忍睹”，也痛煞了笋农的心，举手亮起“红灯”，连连叫停。唉，看似简单的劳动，那也包含着一个熟能生巧的哲学命题，而劳动的伟大也于此可见一斑。掘笋不成，那就心甘情愿地当下手去拾笋吧。拖着一只笨重的土箕，沿着缓缓的山坡，将掘出的春笋一一装上土箕，也累得汗流浃背，但心中的感觉似乎自己就是一位得胜的大将军。不料，笋农见此不是张口夸奖，而是善意的一笑：“装笋也有讲究。‘大块头’要装在下面，‘小个子’摆在上面，这样才稳固，挑起来不晃悠。”随即下来当然是挑笋。稚嫩的肩膀压上一担春笋，踉踉跄跄地一路“冲”下来，必然撒落下几颗倒霉的嫩笋，跌得四分五裂，再次揪紧了笋农的心，赶忙上来，接过那沉甸甸的担子。

一年一度春满园，园中春笋竹边俏。又是春雨挥洒的时节，且乐悠悠地跑到长塘去，爬一爬春光洋溢的青山，掘一掘鲜活灵动的“黄芽头笋”，尝一尝鲜嫩可口的春笋，深切地去感受一番那难以忘怀的“农家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