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校古樟

金笛

虽然在江南随处可见樟树，巍然挺拔，耸立入云，常成为某一地方的标志，而于我，却常常熟视无睹，虽见犹未见，抑或年幼无知茫然不觉，抑或事不关己高高挂起。而有一棵老樟树，永远铭记在我的心中，时时在梦境中出现它的倩影。

八十年代初，高考恢复不久。我在肖金中学读“戴帽”高中并考中专而未果，好在班主任钟老师的姐夫在东关中学任教，缘于这层关系，得以到东关中学补习，并从理科转读文科。记得母亲初次送我到东关中学的时候，远远地就望到那棵在后濠湖旁的老樟树，树身巍然挺拔、高耸入云，树冠层层叠叠、笼覆如盖，树枝虬藤盘错、苍劲突兀，既有一种大家风范，更有一种俨然的气势，逼得我直往母亲身后躲。说来也巧，班主任也姓章，高高大大，精神矍铄，诚如一棵高大挺拔的老樟树。看到我怯怯的样子，他张开被烟熏得发黑的牙：“你看到吗，做人就要像这棵樟树，风吹不倒，雨沐不坏，郁郁葱葱，青翠茂盛，充满无限的生机和活力。”我精神为之一振，挺直了一直佝瘘着的脊背。

老樟树是东中的象征。不错的，一棵耸立在操场上的老樟树，一排依偎在湖边的垂杨柳，吹拂起后濠湖粼粼的湖水，把静和动搭配得那么和谐，把刚和柔调配得那么一致。我虽然只在东中补习一年，但在那个三百多个的日日夜夜中，朝夕与老樟树相伴，老樟树就是我们学习生活中的一部份。冬天晨跑，整齐的脚步在老樟树下打圈圈，“一二三四”嘹亮的口号惊散了树上晨鸣的鸟雀；春季运动会，那老樟树是奋力拼搏的追求目标；夏日中午，捧着一本书坐在樟树下的围栏上埋头苦读，习习凉风便是最好的“翻书手”；晚秋来临，那随风飒飒而下的黄叶督促我们时时抓紧分分秒秒。当第二年那个要命的黑七月来临，樟树似乎也在密切关注着莘莘学子的命运，沙沙作响的翠叶叮咛着我们好好准备生命的奋力一搏，诚如老母亲同样关切叮嘱的话语。老樟树，就如我们的一根精神支柱，时时刻刻在我们的精神世界里撑起一片蓝天，一片亭亭如盖的蓝天。

七月里学生的心犹如同样燥热的夏天。高考结束，全家人时时倾听着广播，总是希望自己的名字从清脆的播音员口中喜悦地蹦出。然后久等未到，心情转入极度黯然，看来今年“无戏”。与父母亲商量，只得再去补习，因为我瘦弱的身子对付不了那繁重的农活，更是出于父母望子成龙的希望，而且得自己向学校向老师求情。一个人沿着逼仄狭窄的村间小路，踯躅独行，脚下踩着的似乎就是一片泥泞和坎坷。临近东关，一眼就望见那棵高大的老樟树，此时此刻，心中不由地涌起一种“近乡情更怯”的情愫，“丑媳妇难见公婆，落第秀才难见师长”，非当事者非处此境何能感受。硬着头皮跨进校门，迎面遇到方教导：“你们的录取通知书到了。”真是妙音入耳、喜出望外，不由得雀跃起来。回首望望那棵老樟树，挺立得更高大，苍翠得更碧绿，忽然心中涌起一种亲切、一片柔情、一股感动，不自觉地伸出手向老樟树举了举，就像比赛场上常常见到的那种表示胜利表示成功的“V”。我永远记住了那一刻，那一刻面对老樟树的灿然心情。

也许冥冥之中确有一个神在安排一切，我与那老樟树的缘份至此未尽，工作后在乡中转了一圈，八十年代末又回到东中，只不过换了身份，由学生变成了老师。整整四年，与老樟树朝夕相伴、休戚与共。曾记得有一次，老樟树两杈中的一杈日渐枯黄。这下可牵动了所有师生的心。木条加固，喷洒农药，修筑围栏，一切想到的措施全采取了，便还是日见枯黄，最后只得忍痛锯掉。不料，待到第二年春暖花开的季节里，那枯黄的一杈又老枝发新芽，蓬蓬勃勃的翠叶蓊蓊郁郁、碧绿直逼人眼，喜悦的心情写在每一个人的脸上。而外界传来的消息是，东中将有大喜事了。果不其然，东中四十周年校庆悄然而至。学校领导叫我写篇《告全体校友书》。冥思苦索，以为要牵动校友的心，非老樟树莫属，于是开篇第一句便是“让我们相会在老樟树下，让我们聚首在后濠湖畔”，既得到了学校领导的认可，也确实牵动了遍布五湖四海东中学子的心，到时纷纷赶来，“开轩面场圃，把酒话桑麻”，同学情、师生谊，情绵绵、意切切，老樟树下留下了或白发苍苍或或风华正茂或英气勃发的组组合照，铭刻下一段感人至深、回味永久的同学相会。

而今，老樟树依然茂盛，依然苍翠，依然挺拔，不论时序如何更替、日月如何流转、人事如何变换，但它总是挺立在后濠湖边，挺立在平整的操场上，守望着那明亮教室中一代又一代的莘莘学子，盼望着如自己般那样成材，造就一方充满生机与活力的天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