舜井幽深

刘郎 陈祥龙

在虞山舜水之间，舜井，并不是一个特别著名的景点。然而，它在上虞人的心底，却十分醒目。

在龙山山麓一片青翠的丛林里，舜井，已经静静地守望了千百年的岁月。设若没有附近的居民前来汲水，这里的响动，便只有拂过林梢的风声，或是枝头鸟雀的欢鸣。大凡能听到大籁之声的去处，都是一个静谧而安详的地方。

这正是舜井的位置。

鹅卵石在水底悠悠地晃动，光与影在水面轻轻地摇曳，它好像告诉人们，已经不必用爽朗的词汇来赞美，已经不必用亮丽的语句来形容。因为这一口深深的舜井，本身就是最为形象的纯净，最为生动的清澄。即便是前来汲水的人们，将手中的吊桶投进井里，一朵朵溅起的水花，都是这般晶莹剔透。

既然名叫舜井，这井，自然与大舜有关。舜井的记载，最早见于郦道元的《水经注》，然而，据上虞的乡邦文献记载，这一眼口面宽大的古井，虽然坐落于大舜的家园，但它却不是大舜亲自开凿的，而是后来的上虞人，为了一种长久的纪念，才把这—口后来开凿的水井，用一个“舜”字命了名。

不管有着怎样的来历，这舜井毕竟也已经过了绵绵光阴、漫漫长年，这深深的苔藓，这斑驳的井栏，这涌动的水影，这清冽的波澜，分明在向人们诉说着：舜井，真是活的文物啊。

井，作为人类生活的一种创造，曾在历史上留下了天长地久的磨痕。稍微年长一点的人，都会有许多关于那些饮水思源的记忆。当年，在墙角，在街头，在路口，都有过井的身影。不管是晨昏寒暑，不管是雨雪风霜，井，都在那里默默地迎候着每一位前来汲水的人，它就像一位家庭的成员，就像一位村中的邻里，就像一位慈祥的长者，就像一位德高望重的祖先。然而，随着斗转星移，曾与我们的生活密不可分的一口口古井，却正在渐渐地、悄悄地消失在我们的视野，尽管这些与我们长相厮守的古井的离去，实在是让人依依不舍。

然而，舜井的水，仍然滋润着今天的甜美；舜井的水，仍然浣洗了今天的生活。

一叶叶新茶，在舜井的水里慢慢地浮游，缓缓地泡出了瑞草灵芽的滋味，一粒粒新米，在舜井的水里轻轻地淘洗，渐渐地浸入了千辛万苦的结晶。

应当说，前来舜井汲水的人，不仅是为了打一桶纯澄清冽的井水，因为这里的沧桑迭代的氛围，很容易让人产生一种崇敬之意，一种凭吊之心。

为了纪念值得纪念的前人，人们沿袭着不同的习俗，也留下了众多的遗迹。我们见过那些华丽的殿宇，见过那些巍峨的石雕，见过那些高大的造像，见过那些如林的碑刻。然而，对于大舜的纪念，我们还是觉得以开一口水井的方式最为得体，最为独到。它虽然没有碑铭上镌刻的忠孝节烈，没有殿宇里涵纳的社稷理想，可是，这舜井的水里，却有着在殿堂里看不到的平凡之意、平民之情和平易之心。碑文可以剥落，彩绘可以凋零，然而，这股从未枯竭的井水，却终年流淌，四季王争琮，把一位古人十分遥远的故事，径直引向了今天。

取大舜之名融于古井的创意，是特别让人钦佩的，因为它蕴藏着前人的一种深深的寄托。千百年来，民众之间就流传着大禹治水的佳话，和大舜耕田的传说，而这口深深的舜井，又恰恰与大舜平易的形象和务实的业绩相吻合。多少年来，人们没有忘记那位名叫虞舜的古人，没有忘记他的耕田的出身与制陶的经历，更没有忘记他的体恤民间的情怀，与造福苍生的精神。而这种情怀，这种精神，恰恰是向来为人们十分看重的美德。

饮一口清凉的井水，沁人心脾；臼一瓢透明甘甜，让人遐想。概括上虞，我们常常说起一个词汇———“虞山舜水”，而这一瓢古井之水，便是名副其实的舜水啊。恰恰是这从岁月深处缓缓流来的舜水，书写了上虞的史册，调和过青瓷的泥土，浇灌过华滋的草木，浸染过锦绣的山川啊。

在人们的记忆中，古井，当是最具有市井味道和里巷特征的了，在过去，它有着与安居乐业最近的距离。舜井的意义，恰在于此。

任何一位前人的伟大，在于他的业绩最终泽被民间，在于他的形象最终印于人心，在于他的影响最终渗入后人的最为具体的生活。做到这一点，他便永远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