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今方晓清明雨

金笛

偶尔听朋友说，又是清明节了，心中不禁“格登”一下，一股难以抑制的伤感直涌上来，一下子袭遍全身上下，久久挥之不去。

年年清明，今又清明。因为爷爷奶奶过世很早，现在坟茔早已漫湮、无处寻觅，即使是父亲，记忆也早已磨灭，更何况我们隔了一辈的，连他们的音容笑貌也不着一丝痕迹。每逢正月初一、清明节，别人家总是急急忙忙爬上山去祭祖扫墓寄托无限哀思，而我却笃悠悠地看着别人直忙乎。在我看来，清明节似乎只是日历上记载的一个“伤感”符号，而现实中的清明节应该只是一个上山踏青、出外赏花、采艾制饺、借酒添乐的喜庆日子，诚如春天所有的百花争艳、草长莺飞的美好时光。

当然读过许多前人摹写清明的诗词，其中有欢乐的：“问西楼禁烟何处好，绿野晴天道。马穿杨柳嘶，人倚秋千笑。探莺花总教春醉倒。”那是寻春赏春乐春的美事；“梨花风起正清明，游子寻春半出城。日暮笙歌收拾去，万株杨柳属流莺。”倾城而出寻春游乐，笙歌处处，杨柳依依，莺啼声脆，梨花风起，何等爽心悦目；还有“芳草绿野恣行事，春入遥山碧四周。兴逐乱红穿柳巷，固因流水坐苔矶。莫辞盏酒十分劝，只恐风花一片红。况是清明好天气，不妨游衍莫忘归。”清明节正值仲春时节，杨柳吐翠，桃花艳红，春风轻拂，细雨蒙蒙，确是游春赏景的大好时光。当然也不乏抒写悲伤的：“乌啼鹊噪昏乔木，清明寒食谁家哭。风吹旷野纸钱飞，古墓累累春草绿。棠梨花映白杨树，尽是死生离别处。冥寞重泉听不闻，潇潇暮雨人归去。”那是抒写上坟扫墓之悲；最伤悲的情感出自杜牧，“清明时节雨纷纷，路上行人欲断魂。借问酒家何处有，牧童遥指杏花村。”千古绝唱，脍炙人口，写透写绝了清明即时即景的情愫。但不管是悲伤难抑或是喜欢溢怀，那全是前人的切身感受，关卿何事，于己无干。

年年岁岁节相似，而今方晓清明雨。虽然窗外春光明媚、万紫千红，一阵莺歌、一片柳色，却在内心却是乌云密布、秋风落叶，霜天雪地、荒草连连。因为老丈母娘身患绝症，病入膏肓，眼看行将就木。那种垂死之态，令人心碎。每每下班后，就忙着跑回去看一眼垂死的丈母，说上几句劝慰的话，算是奉上一片孝心；而当来电来人，问起最多的常是“今天怎么样？”记得那次工作有闲，主动请缨陪夜。坐在丈母的病床旁，边看着电视，边观察丈母动静。虽然她呼吸尚属平静，但卸掉假牙的瘪嘴一张一翕，特别是“翕”时干瘪的嘴唇就好像与喉咙紧紧“贴”在一起；而紧锁着的眉头诉说着呼吸的艰难和身上的痛苦；惨白的皮肤在同样惨白的日光灯映射下更加惨白，毫无一丝血的印迹。在静静的夜里，在百无聊赖的电视节目伴随中，我突然感到一个人的生命是那么脆弱，同时也突然感到作为一个普通女性的丈母娘是何等的伟大。作为女婿，只是“半子”，走进她的生活只有短短的十多年，但于我来说，在与亲朋好友的交往中，得知丈母是一个勤劳的人，一手拉扯大五个子女，而且子女“争气”，在村中也算是有头有脸。她还特别“爱面子”，在夫家众多的兄弟姐妹而且其子女大都成家立业在本村中，她作为长嫂、作为长辈，时时处处展示“长嫂为母”的风范，宁可自己勒紧裤带，也要在“场面上风光”，每逢亲戚操办红白喜事，她总是求个“拿得出手”，即使岳父颇有微言，她也乐此不疲、无厌无悔。前几天，内侄谈论婚嫁，住了三次医院、早已囊中空空如也的她，硬是从脖子上取下钟爱有加的金项链，送给未来的孙媳妇，说是做奶奶的一片心意。她的一辈子，早年养家糊口吃够了苦；到了晚年，本该含饴弄孙、安享天年，却还在一所学校食堂里烧菜做饭，一直到七十多岁。现在刚刚歇下来，却又重病缠身，一病不治，卧床不起，只得静静等候“死神”光临。她也知道自己身患绝症，难以治愈，有一次曾偷偷恳求我们：“听说有一种针，打了可以快些走。你们可以省了那份心，我也可以减少些痛苦。”在旁的人都是潸然泪下，无语凝咽———在静静的深夜中，对着削瘦苍白的丈母，想着那桩桩件件的往事，作为堂堂七尺男儿的我也不禁鼻子一酸，眼眶充溢一把热泪。唉，生命是何等脆弱，命运又是何等残酷！

伤断肠的清明节又毫无滞阻地悄然而至，光临人间的角角落落，洒下的满是真情悲哀。今年清明，可能还能在病榻前看到丈母娘苍白干瘦的身影；而想起来年，可能只能追忆在青青芳草陪伴中丈母的一颦一笑了。天路相隔，物是人非，那种切身伤感的清明节是当事者最刻骨铭心的。不由得又想起那《清明赋》的一句：“昔日清明，赋得杜郎情深；今天清明，谁人情真意切？寒雨彻骨，红日胜火，春花秋雾，过眼烟云。碑前卿，来去匆匆；墓中人，静候来岁；作赋客，难赋前程。”掬一把泪水，遥祭来年清明，遥祭来年清明雨，缠绵，悠长，无止无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