碰撞

马凡

房客是三口之家：夫妻俩和一个五六岁的男孩。当时他们从村口走来时，一路引来不少惊异的目光。男的不但个头小，还瘦得让人怜悯，一副大病初愈的样子；女的则瘸得厉害，走起路来身子一歪一歪吃力得很。当时年轻而又体魄健壮的房东见了便禁不住暗笑：这样残次的身架也千里迢迢赶来，好象这里赚钞票有捡废纸那么容易。

那些天，男的天天出去找工作，可总是垂头丧气的回来，一家人陷入深深地忧愁中，小小租房里几乎没有一点儿声响。而隔壁房东家不时传出噼哩啪啦搓麻将的声音。

其实，房东父母何尝不沉浸在忧虑中。儿子当年放下书包时，一心想赚大钱，又是包养殖场，又是开服装店，结果老板没当成，反将父母大半辈子的积蓄赔了个精光。如今高不能、低不就，索性整天泡在麻将桌，靠两老每月４００元失土养老金和１００多元房租过日子。老两口日见年老体弱，他们眼看着人家红红火火过日子，心里那个急啊。

没几天，男房客总算找到了工作，每天太阳一露脸就出门，日落西山时回家。他虽是满脸煤炭、一身汗渍，但从进门时对着女人、孩子的那脸憨笑里，不难读出他内心的滋润。不久，女的也做上了一份工作，就是那种费时却没多少钱可赚的手工活，本地人把这贬称为“念佛钱”，即为电器配件穿线组装。每天下班，男的顺便把材料驮回来，第二天将穿好的送出去。从此晚饭后，租房窗外就多了一道风景：那一男一女借着路灯光线，埋头穿装那些总也穿装不完的劳什子。

本来，房客与房东各自按各自的方式生活，井水不犯河水，谁也不影响谁。可是那一天，房客似乎有些心血来潮，竟与房东之间弄出点“碰撞”来。

那天麻将一散，房东便轧出点苗头来。租房里平时清汤寡水的，今日破天荒拎进一块不大不小的猪肉，还捎着一瓶白酒。正纳闷着，但见瘦骨嶙峋的房客手拿几张钞票过来，说今天开了工资，先预付下个月的房租，还憨笑着叫房东过去陪他喝一杯。这很让房东心下不悦。房东想，预付房租倒是个理，反正家里早已缺钱用，可叫我去你那儿白吃白喝，一个五大三粗的人去你这病恹恹的瘦小个子那里白吃白喝，这不是明摆着挖苦我吗？可是房客不肯善罢甘休，硬要扯房东过去，房东有些不耐烦，就势一个轻轻的推搡，竟让滑脱手的房客差点侧翻在地……

那天晚上，房客一家好象过节日一样，酒足饭饱之后，也不就着灯光穿那玩艺儿，而是尽情说笑嬉闹。男的还扯开尖细嗓门，吼出一段曲子来，听着还有些耳熟，是《秋菊打官司》里的那种味儿。

而这边房东的心，被平房前的景象所触动，久久不能平静。这一夜，他失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