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淡写冰心自不妨”

———经亨颐先生晚年的艺术人生

王贤尧

经亨颐（１８７７－１９３８年）先生不仅是一位杰出的教育家，还是一位卓有成就的艺术家。经先生生于晚清，一生经历过戊戌变法、辛亥革命、抗日战争等历史时期，可谓国难当头，生不逢时。当年他虽是国民党中央委员、国民政府委员，但与当权者格格不入，故在政治上郁郁不得志。经先生立志报国却报国无门，才华横溢却怀才不遇，胸怀大志却无用武之地。尤其是晚年，正如姜丹书在《经亨颐先生传》中所说：“溯自民国十五年（１９２６年）后，与其谓先生为政治生涯，毋宁谓其为艺术生涯，盖其于政治，始终格格不入，而于艺术，则所树立者高焉。”最能代表经先生晚年心境的是他在《颐渊诗集》中写的一句诗：“淡写冰心自不妨”。———淡泊名利，从容自信，这是一种很高的精神境界。

经先生晚年以诗、书、画、印自遣。他的书法铁画银钩，古朴遒劲，出神入化，自成一体，望之令人沁心清骨。郑岳称赞经先生的书画挥毫落笔，独往独来，“其高洁志行与浩荡胸怀跃然纸上”。经先生的篆刻也是一绝，曾被方岩称为“结构严谨，古朴豪迈，意境之高，迈绝时流”。经先生五十岁开始学画，先学画竹，继而画松、梅、兰、菊、水仙等，这些耐寒之物经先生统称为“寒之友”。１９２８年冬，经先生在上海组织了一个文艺社团———寒之友社。曾被历代文人誉为“岁寒三友”的松、竹、梅是中国知识分子所追求的人格理想之化身，因为它们有一种不畏霜雪、坚贞不屈的气节。参加这个社团的都是一些志同道合的艺术家或诗人，有书法家兼诗人的国民党元老于右任，有画家张大千、黄宾虹、潘天寿、李祖韩、陈树人、何香凝、丰子恺等，还有诗人柳亚子。他们常聚在一起风雨泼墨，诗酒联欢，留下了许多艺术精品。经先生不仅善于作画，而且也作诗，他常在许多画上题诗，以诗言志，以画喻节，诗与画相得益彰，其实它们皆是经先生晚年的内心之倾吐———淡写冰心，志存高远，不屈不挠，镇定自若。经先生晚年曾将这些题画诗与其他诗作编成一本《颐渊诗集》，于右任先生为此集作序云：“余尝谓颐渊先生矫然如岩上松柏，行者、过者皆仰其高，承其荫，而叹为不可企及。此其人非仅宜以文章学问照耀一世而已。故先生默默无所驰骛，独自负其艺事曰：‘吾治印第一，画第二，书与诗又其次也。’余诵先生诗，超逸冲淡，佳者上宗陶、孟，下亦出入倪云林、吴野人之间，大音希声，安得在书画治印之下？殆先生之谦也。要诸所作品，皆浑穆苍劲，真气横溢。入其室，丹墨陆离，使人发思古之情，兴乐生之趣，优哉游哉，即是可以为先生寿矣！”于右任先生对经先生其人其诗其艺的评价可谓中肯。《颐渊诗集》中有一首长达七十二句三百六十个字的五言诗———《六十述怀》，这首诗是作者对自己一生艰苦求索、历经磨难的回顾与总结，其中有童年时的欢乐、有创业时的艰辛、有民族危难与个人苦难的悲痛辛酸等等，这实际上是一部诗体自传，其中创办春晖中学是他一生的得意之作，经先生将她喻为“山间明月”，可见经先生对她的厚爱。经先生“不求名利求理想”、“为求理想办春晖”的高贵境界，为后人留下了宝贵的精神财富，可谓泽被后世、光耀千秋。

如果说经先生早期是一位有志有才、有胆有识、叱咤风云的教育改革先驱者，那么晚年的经先生则是一位多才多艺、玉壶冰心的艺术家，他留给后人的文化遗产是丰富而多彩的，留给后人的人生启迪是深刻而纯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