馒头的滋味

金意峰

有时候，我们为感觉而活。感觉是这样一种气息。它执拗、锐利，丝丝入扣，潜移默化，总是深入事物表层。比如馒头。馒头就是这样一种感觉，或者说气息。圆润、洁净、白皙、芳香、柔软……还有温暖与祥和，幸福与欢乐。

很难描述得清某种感觉。我恍惚看见许多年以前冷清寥落的麻石街面上行走着一个少年，他天真、简单，正处于对食物充满想象力的年龄。是街上吹拂的一阵风把他引诱过来的，风中飘散着好闻的甜醉的气息。那个孩子手中捏着几个五分钱的镍币出发了，他像小狗一样找啊找，终于发现那种发酵般甜醉的气息来源于街角。那种气息简直要把他的肠子熏得快乐地唱起歌来了。

那是我对馒头的最初记忆。我闻到了它甜酒般的气息，来自乡村庄稼地里氤氟的气息。我三口两口就把它吞进了肚子，风卷残云一般，还来不及用舌尖辨认它的滋味。要等到多年以后，我才对它有了更多的体味。

那时我在远离家乡的一所中学读书，很少回家。母亲经常骑着车来看我，顺便捎带一些衣物。有一次我打开包裹，发现里面是两只馒头，散发着清凉的气息。后来才知道，为了买这两只馒头，母亲特意转了县城，多骑了几里路。母亲知道我爱吃馒头。母亲说，你吃吧。我说，你也吃。母亲又说，我吃过了。这样我就放心地吃了起来。吃完了我发现母亲还久久地凝视着我，目光中有一种很深的东西。我一边咂咂嘴一边意犹未尽地说，这是世界上最好吃的东西了。这时我看见母亲的眼睛有点湿润了。好一会儿她才轻轻地说，你爱吃的话，我以后再带点来。后来我放假回家听奶奶说起，那天母亲压根儿什么也没吃，而且母亲一回家就哭。母亲说，十三岁，就出了远门，我心里舍不得啊。

我记得中学几年我吃掉母亲带来的馒头不计其数，这在生活普遍清苦的年月里，无疑算得上是饕餐。我永远忘不了馒头遥远的清凉的滋味。是的，清凉。记忆中的馒头永远散发着一种清凉酸涩的气息。

长大以后翻过一些食谱，才知道馒头的种类很多，有细而高的“高顶馒头”，有把面团揉成个儿很小的“崮山小馒头”，有在馒头上蒸出十字裂纹的“开花馒头”……可谓名目繁多花样百出。但在我偏执的脑海中，都不及记忆中的来得那么诱人、芳香。或许现在的孩子不会认为吃馒头是一种奢侈，是一种感觉。馒头仅仅被还原为物质层面的面粉、白糖、酵母、清水……在商品日益丰富的时代，我不知道，还会有谁会去细细感觉馒头的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