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舜文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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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楼前的两棵树

陈荣力

树如人生，至少对老楼前的那两棵树来说，此话颇让人信服。

老楼是上世纪５０年代初的仿苏建筑，虽尚存三、二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的气势，但隐在一片高大、张扬的现代建筑背后，掩饰不住的是酽酽沉浮的清冷和寂寞。袭老楼清冷、寂寞的洇漫，老楼前的那两棵树，也如老楼中日渐黯淡的门牌一样，从不招人惹眼，以至搬进老楼大半年，几百次的进进出出，我都无视于它们的存在。

突然感觉树的存在的，是在一个深秋的早上。刚近老楼，忽然的就有一股淡淡的桂花的馨香从老楼那边传来，起先还意为是错觉，愈近老楼，馨香却愈显浓郁。说来也不稀奇，这几年重绿化讲生态，公园、学校，机关、小区，桂花已是惯见的寻常物。然而在清冷衰芜、几乎已被苍老和落拓所遮覆的老楼中，亦能有如此浓郁的桂花的馨香，则不能不让人惊诧了。循着香气匆匆地走到老楼前，但见大门左侧两株比肩站立的树中，其中一株的繁枝密叶间，竟铺天盖地开满着一身金黄的桂花。搬进老楼大半年，我第一次才真切地感觉，老楼大门前有两棵树，其中一棵还是桂花。我也第一次才仔细地打量这两棵树：躯杆并不茁壮，不过碗口样粗细；身姿亦谈不上挺拔，正好楼顶一般高矮它们的脚下更不敢恭维，杂草和瓦砾取代着昔日的围栏和草皮如果昔日曾有过围栏和草皮的话　。然而这些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它们是生长在衰芜和落拓、差不多已被世态和眼球所遗忘的老楼前的树，其中一颗还是桂花尽管在当时我对另一棵是什么还不知晓）。

此后的好长一段时间，老楼里的人和物、包括整幢老楼，都如一叶扁舟，在桂花那浓郁的馨香的海中，浸泡着、浮沉着。这种无所不在的浸泡和浮沉，情不自禁让我思量起一个问题：当年是谁在老楼前种下这两棵树﹖或为什么要种下﹖由此，我不能不想起老楼的历史。作为上世纪五、六十年代本县最高行政机关的所在地，老楼有过太多的显赫与辉煌。如果说显赫与辉煌中的老楼，如一艘在时代的潮流里乘风破浪的旗舰的话，那么在它面前种下两棵或Ｎ棵树，则无非如旗舰上系上两面或Ｎ面彩旗而已，不值一提。问题是这彩旗是由谁系上的﹖如果是普通的勤杂人员或一般的机关干部倒也罢了，倘若是位高权重者之为或时代俊杰所栽，那意义岂莫大焉﹖其实，我不说你也知道，这样的问题是不可能有答案的。随着桂花馨香的渐渐褪却，我也日益为自己的迂腐和无聊感到可笑了。事实上，由谁种下的又有什么要紧呢﹖当年那个栽种的人，到如今恐怕连生命都已消失了，而那棵桂花树过去、现在以至将来，都将年复一年地浓郁它的馨香。“十年树木，百年树人”，正确地说，人的寿命根本不能与树相比，更何况权、名、利乎？

许是有意要对我的迂腐和无聊作一个挑衅，就在我对桂花树或老楼前的那两棵树，再次进入熟视无睹的状态时，一个雪花飞舞的夜晚，从办公室下来走过老楼大门时，在雪光的映照下，我蓦地发现，桂花树旁那棵我先前不知道是什么的树上，竟绽满了一树洁白的花瓣。飘舞的雪花中，我先是愣怔了一下，接着才恍然大悟：天哪，那树竟是一棵腊梅！刹那间，一股难以抑制的情绪和冲动，如遇火的汽油一般 “砰”地被点燃了。我呆呆地站在雪地里，仰望着那树怒放的腊梅，任凭成为一个雪人，久久不能离去。先前关于那两棵树的认知、关于自认迂腐、无聊的思量，因了一树腊梅的骤然惊现，全都轰然倒塌了，全都如落在脸上的雪花迅疾融化了。由桂花而梅花，我对老楼、对老楼前的两棵树、对当年栽下这两棵树的人，有了一种全新的认识和感知。老楼昔日的显赫和辉煌固然已经衰落了，然而不会衰落的是伴着老楼显赫和辉煌的同时，曾经有过的或峥嵘或艰辛或平淡或诗意的岁月和日子，因为生活在老楼里的那一代人，同样有过他们的追求和抱负、他们的成功和奋斗。老楼前的那两棵树，尽管环境和条件、关注度和成就感，远非与昔日可比，远非与生长在老楼外的同类可比，然而它们对生命的执着和所焕发华彩，丝毫不比同类们逊色。至于当年种下那两棵树的前辈，是谁、地位如何、声名如何、功绩如何，确实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懂得生活、热爱生活能让一棵桂花和一棵梅花，在这样的老楼里比肩站立的，概是现实生活中最浪漫的诗人了　，而懂得生活、热爱生活的人，哪怕他的生命陨落了，灵魂也将永远芬芳。

树如人生，我想，老楼前的那两棵树，不仅仅只是昔日那个时代人生的徽记和标志，一定意义上，它也是我们今天和将来时代人生的符码和象征。我们今天的时代，正是从昨天一步一个脚印地发展过来的；而明天，又是对今天这个时代的传承和提升。老楼前的那两棵树，别人怎么看，我不知道，但至少对我，却因此汲取了力量和诗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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