窥视者

金意峰

陈土现在看见张垒就来气。他左手攥紧铁锹，右手腾出来擦一把脸上的汗，恨恨地咬了咬牙。前面五、六米处，张垒正弯着腰卖力地把地上的黄沙铲到一个土筐里。陈土很想走过去在张垒的屁股上猛踹一脚。陈土知道他这样做的结果是张垒像一条狗一样趴到沙上去。

陈土和张垒是同村人，他俩背井离乡，在异地的一些建筑工地打工挣钱。两个小伙原本挺好，一块儿嘻嘻哈哈地。可到了白浦镇两个人的关系就变了。谁看着谁来气。拿陈土的话说，就是势不两立，就是水火不容。

陈土看见张垒来气主要是因为张垒的手，因为张垒的手曾经在白浦镇姑娘李梅的腰上摸过。陈土看得清清楚楚。那天他俩与镇上几个年轻人一起去效游。在趟一条溪流时李梅脚下不慎一滑，腿就软了，有一种摔倒的趋向，陈土本来想及时插上，不料张垒比他还快，哧溜一声就窜到李梅身边扶住后者的腰。按照陈土的估算，张垒扶腰的动作足足达十秒钟之久。陈土感觉这十秒钟非常漫长。

陈土摸过李梅的手。李梅的手肉嘟嘟软乎乎，陈土一下子就把它包容了。当时陈土的后脑勺轰地一声就晕眩了。陈土只想在这无沿的晕眩里漫无边际地漂浮。可是李梅红着脸把手挣脱了。他才醒悟过来，结结巴巴地说：“对不起。”那是一个月前的事。三月里，春光美，陈土在旷野上教李梅放风筝。

陈土很恨张垒还因为张垒嘴甜。干完一天的活，他俩总爱去找镇上的年轻人玩。陈土经常发现张垒的头与李梅的头凑在一块儿嘀嘀咕咕地说着什么，说着说着他俩就笑了，李梅是捂着嘴笑，张垒是甩一下长发豪放地笑。陈土却想哭，他躲在暗处闭着眼酝酿了一会感情，可眼泪却始终不肯出来。

此后，陈土去自由市场买了一把刀，成天在张垒面前晃悠，有时候他还故意自吹自擂。陈土说：“知道吗？这把刀是请镇上最有经验的铁匠打造的，锋利无比，抓住一条狗，一刀下去，狗爪子就给剁掉了，而且不连一点皮……”最初张垒还以为他在开玩笑，连连摇头表示不相信。渐渐地张垒的脸色就阴沉下来，眼里明显有了敌意，有几次他甚至有点厌恶地打量陈土。

有一天陈土看见张垒独自坐在桌边喝酒，便有些纳闷，因为张垒平日从不喝酒，所以陈土深感蹊跷。果然，陈土刚把他的刀子亮出来，张垒就像一条疯狗一样冲上来从陈土手中夺下刀，扔得远远地，然后喘着粗气回到桌边继续喝酒，陈土有些激动，他责问张垒：“你干嘛扔我的刀？”张垒不说话，冷冷地看着他，眼睛像深不可测的黑洞。陈土有点发怯，但仍壮着胆子嚷道：“赔，赔。”张垒凶狠地把酒杯奋力一掷。陈土的脚边响起一阵唏哩哗啦的暴裂声，把陈土吓了一跳。陈土一声不吭转身出去了。

直到傍晚，陈土才听别的工友说，张垒这几天失恋了，因为李梅的父母把李梅许给了本镇一户人家。张垒很伤心，白天陈土出去之后，张垒就开始发酒疯了。一会儿说李梅我爱你，一会儿骂李梅水性杨花，一会儿哭一会儿笑，不知道要闹到什么时候？

陈土听了就傻眼了，赶紧去找张垒，想像以前对李梅说对不起那样对张垒也说声对不起。但等他赶到屋里一看，张垒不在。他愣愣地在那儿想了一会儿，忽然拍了一下自己的脑袋，向镇上走去。

陈土来到镇上，发现镇上很宁静，没有任何不祥的迹象发生，张垒与李梅争执的一幕也没有如想象中预期的那样出现。他正准备回去，却发现李梅与一个陌生小伙在李梅家的院门外亲昵地说话。不一会儿他看见，那小伙的手自然而然搭在李梅的肩上了。陈土痛苦地闭上了眼。等睁开眼时他惊奇地发现，有什么热辣辣的东西从自己眼睛里流了出来，他咬咬牙转身欲走，却意外地看见张垒正呆呆地站在自己身边。皎洁的月光把张垒打成水银般湿润。陈土走过去用拳头捶捶张垒。张垒回过神甩了甩长发笑了，也捶了陈土一拳，两个人转过身，勾肩搭背地往回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