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族历史消弥前的传奇征兆

——读海飞的长篇小说《花雕》

傅查新昌

海飞的小说越来越被更多的读者接受，原因在于他天生是个说故事的好手。从小说集《后巷的蝉》到长篇小说《生如夏花》和《花雕》，海飞通过精致的文字意象，铸造拟旧风格，以一个既真又假的“东浦镇”，作为高度浓缩的精神圈，潜心开拓文学想象的视野，营造了一个阴森瑰丽的小说世界。 

《花雕》写的是一个家族历史消弥前的传奇征兆，所描绘的也大都是大财主宋祥东一家人移情忘我的人性冲突。海飞的乡愁是深沉强烈的，为此他以花青嫁入大财主宋祥东家做姨太大，作为履行中国式婚姻义务的参照点，反复阐述的无不是一段又一段人性裂变的家族痛史，以及他对人的生存焦虑、爱欲与文明、痛苦与挣扎、战争与和平、生与死相关的可歌可泣的民族血泪和苦难史。这类颓废题材及创作姿态，与其说是对遥远历史的凝视，不如说是反映了当代大历史的无常与消弥，用迂回、隐喻和偷袭式的叙述策略，暗藏了一则衰败的家族寓言。由此类推，我们不难发现，海飞用绚丽伤感的文采，捕捉并象征了一种奇异的族类在杏花春雨的南方生老病死，一种精致的文化在他的“原乡情结”之中萎靡凋零。

检视海飞的《花雕》，首先聚集于身体的多种声音与多元交叉的故事美学，因为他用主人公花青的遭遇来演释了本真的生命状态，这在《花雕》中暗示过多次，也许宋祥东的性无能，本身就象征着一段特殊的家族历史的终结。然而，海飞回避从宏观的历史视角描绘家族史的艰巨性和复杂性，而是举重若轻地选择一些男欢女爱的平庸小事，作为对人性因素的多元阐释的切入点，把花青置于他最有把握控制的“东浦镇”时空范围内，进而得以从容地表现了人性所具有的含义。

海飞的《花雕》给人一种反常的、令人不安的阅读感受，但我们又不能不被它的魅力所吸引。《花雕》的魅力在于对女性角色及角度的运用，把个人先天的认知能力、精神和记忆，转化成了一种身体话语，在这些身体的多种声音的交汇中，在集体无意识圆环不断的循环过程中，宋祥东、花青、太太、筱兰花、宋朝、香川、小昌等小说人物本身都包含一些性别错位的、竞争肉体的和对立的心理奇观。从社会行为学上讲，这些人本身就具备自体文明、性欲望、家族观念的多样性，而海飞随着生命的细微感觉，向我们提供了一种开发生命意识的人类学潜能，但花青所处的环境又关闭着这种潜能。从花青的纯洁、孤独和凄惨，到宋朝的“东洋文明”的介入和感情投射，从大太太的无奈、迷乱和大度，到二姨太筱兰花与小宁波的传奇性事，甚至在一个日本兵的庆典会上，宋祥东让香川照之送花雕酒去日本军营，毒翻许多日本人之后，香川照之和筱兰花之死，还有那天晚上枪声密集，卞北方带人全歼了日本兵，以及大财主宋祥东被烈火焚毁，他们发出的并不是单纯的身体的声音，而是一个家族颓败前的痛苦绝唱。 

显然，海飞的《花雕》诊断了一个家族历史消弥前的历史症候，它兼备了通俗与先锋的双重特色，向我们传达的是家族崩解前的情欲悸动，历史消弥前男欢女爱的传奇征兆。作为一个严肃的作家，海飞没有逃避“性”这个敏感的问题，他通过多元交叉的性事，让不同人生经历，不同文化背景，不同价值信守的男女，各展其长，各显神通，形成了极为复杂的性事竞争的混乱局面。一个阳光很好的日子里，花青发现了酒头脑开耙师傅毛大和太太躺在高高的米袋上；在废弃的藏书阁里，花青翻找到一本淫书，被宋朝撞见了。海飞几乎调动所有的叙述智慧，用浪漫想象的故事美学，依靠各种悬念的合理链接，让我们看到了人性的原始状态。这种善与恶的人性因素、罪感与仟悔、复仇与恐怖等现象，以诸多怪诞和狰狞的人性姿态，在小说的最后集中体现，因而给我们留下了很难说清的阅读感受。

可以这样说，诸种人性因素是我对海飞的《花雕》的艺术概括，而人性因素在他的小说创作中是一个不自觉的隐形结构。还要指出的是，海飞的这部长篇里的诸多悬念，都以互相响应、互相加强的人性细节，叠现了小说的深刻主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