井冈山纪行

高志林

当一辆“的士”载着怀着朝圣般心情的我们向赣西南疾驰时，当蜿蜒起伏的罗霄山脉中段那群著名的大山向我们迎面扑来时，有座小小的木屋突然展现在车窗的前方。

小木屋的墙壁，是用杉木排列而成的，板壁雨痕斑斑，有几处已经霉腐，很显然，是有些年头了。那屋顶是用树皮代瓦，将圆圆的杉树皮一劈为二，套连成瓦瓴，其上长着青草或藤蔓。我好奇地问汽车司机，回答曰：“这是井冈山的革命小屋，当年红军住的。２０年前这沿路两旁还有不少这样的小屋，如今可成了稀物了。”这是进井冈山区给我留下的第一个印象，很深刻。

车子很快进入井冈山市的中心——茨坪山城。面对如此现代化的山城，我的眼睛一下便湿润了。想当年，毛泽东居住茨坪时，这里只是十来户人家的小山村，如今却变成了一座设施齐全的新兴旅游城市。晚上，约伴来到“天街市场”看看，见清一色的井冈山特产摆满整个市场，游客人头攒动。老区人民以其纯朴忠厚的胸怀、热情好客的态度，深深吸引着四方来客。从市场出来，又悠游了井冈夜市，那红红火火的市景，令我目不暇接。这时候，毛泽东主席１９６５年重上井冈山时所填下的“弹指三十八年，人间变了，似天渊翻覆”的词句，自然浮现在眼帘。

第二天一早上黄洋界。黄洋界海拔１３４３米，只见雾海茫茫，烟波浩渺。惟有满山遍野的翠竹青松昂首云天，簇拥着朱德同志手写的“黄洋界保卫战胜利纪念碑”和镶嵌着毛泽东同志《西江月·井冈山》手迹的横碑。游人到此，悄悄地向丰碑行着注目礼。这已经是一种政治的象征和哲学意义的昭示。现代化的陆、海、空三军就是从这危界上的一声炮响中壮大发展的啊。

在井冈山革命博物馆里，我又读到了两则悲壮的故事：为了解决红军的穿衣问题，工农革命军后方留守处在宁冈桃寮村办起一个被服厂，第一师副师长余贲民担任厂长。当棉衣、棉裤、棉被、绑腿、米袋等运往前线时，后方留守处主任杨立三同志得悉余贲民患有严重风湿性关节炎，身上还只穿两件单衣，床上盖的只是一条破线毯，两只膝盖红肿得难以行路，于是便就留了一套冬装给他。可余贲民同志执意不收。尽管杨立三同志最后以“这是组织的决定”等重语压他，仍无济于事。

第二则是：工农革命军第１１师师长孙子清，为掩护八一起义部队上井冈山，被敌军打伤了一只脚。因无药品治疗，全凭盐水消毒止腐。然到了井冈山后，部队缺盐，成千成千的伤员因无盐清洗伤口而溃烂死去。战士怕师长伤口恶变，都不吃盐，将省下的仅有的一包盐送去，而孙师长把它交给护士排长张霖云，命令他去给其他重伤员洗伤口。不久，他终因无盐消毒而导致伤口严重感染，于１９３０年病逝。

历史的沧桑烟雨茫茫，我今读史回望，真不敢想象我们这样的一支强大的军队，当初是那样的弱小和生存的艰难。当初星星之火，如今已燎成改革开放之原。尽管今日也有一些一味追随金钱的精明之人，时有嘲讽井冈山精神已经过时，可是近年来上井冈山寻故地重温革命传统的老党员老干部和一批又一批前来感受革命精神、接受传统教育的知识型的干部队伍或是知识青年，明显地年比一年增多。事实胜于雄辩，这井冈山的每一寸红土地，都能给后人以无声的启迪。

井冈山的大井，是杀富济贫的绿林好汉王佐的农民自卫军驻地。１９２７年１０月，毛泽东率领秋收起义队伍上井冈山，第一晚上就借住这里。那时百姓穷无立锥之地，秋收起义的这支代表百姓利益的红色部队，当年也就没有可落脚之处。当时，作为井冈山工农革命军的领袖毛泽东是何等的窘迫，“举目神州，无我寸土。”他只好借绿林好汉王佐的一方宝地。为了争取王佐，也为了在井冈山能立住脚，毛泽东先礼于人，慷慨赠枪７０余支，终于把这支绿林队伍拉了过来，从而壮大了工农革命军。

毛泽东的大井卧室，低矮昏暗，木床上铺着一层干稻草，上面叠着一条薄被子。据井冈的老人回忆，当年毛委员是身无他物，两袖清风，仅有的就是几箱线装书。然而，就是这么几箱书，就成了“窗边明月枕边书”的一道好风景了。每当夜深人静，毛委员点亮油灯静读或起草文稿时，那浓郁馥馥的书香纸香墨香气，便驱走土屋的霉臭味。这又让人自然联想到建国后中南海“菊香书屋”的芳香，也许是渊源于此呢﹖

毛委员旧居的门前，是个较为开阔的广场。广场上有一块形似上马石的大石块，当年毛委员利用它作为读书桌。今日我伫立其旁，感觉到这是世界上最简朴的读书场所。由此想到：在那烽火连天的岁月，在那戎马倥偬的间隙，毛委员争分夺秒苦读所留给我们的是怎样的一幅画面呢﹖清晨，领袖沐浴着紫红的晨晖，捧卷研读，所勾勒出的是一个奋发不息的身姿；傍晚，领袖身披落红，掩卷凝思，瑰丽的晚霞洒满了一个读而不倦者的背影……这种浩然的书卷之气，使得这个保存着远古遗风的“八家为一井”的大井，成了“天下第一读书处”。

毛泽东旧居的屋后，还有两棵特殊的树，一棵是海罗衫，一棵是凿树，当地人称为“神树”。井冈人说：１９２７年，全国正处在白色恐怖之中，许多人不知革命希望在何方。毛泽东挺立在“神树”下大声说道：“革命高潮是站在海岸遥望海中已经看得见桅杆尖头了的一只航船。”之后，他又在“神树”下不断指导王佐部队练兵，反复演讲马列主义……１９２９年２月红军撤退后，敌人窜进大井村，嚎叫着“石头要过刀，茅草要过火，人要换种。”毛泽东借住过的那座宅院也被烧得仅剩下一堵残泥墙了，屋后那两棵树更是烧得只剩两根焦枯树干。可到了１９４９年，奇迹发生了，沉睡了整整２０年的两棵枯树干突然复苏了，抽枝又发芽。井冈人说是神树预报了胜利的消息；１９６５年５月，毛泽东重上井冈山，那树竟破天荒地第一次开出满树小白花；到了１９７６年，这两棵树突然莫名其妙地枯萎了。这一年的９月９日，毛泽东逝世了。后来，直到粉碎“四人帮”后，树又复活了……这虽属自然界的某种生存巧合，但于我已感到激情勃发，使我整个身心浸润在一种不仅是心领只能神会的氛围之中了。于是我才深切地感知到大井的这两棵古木的反复逢春，以至眼下的郁郁葱葱，生机无限的价值。因为此种自然现象，有时确能反映出一种世事的预兆和象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