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式小资

蔡琴

小资，这个在报刊上和嘴巴上漫天飞舞的词，和过去运动年代里所指的“小资产阶级”早就不是一回事了。但是，它是什么？谁都无法给它一个确切和权威的定义，我们只是感觉和注意到了这样一些现象。

比如，某天，你走进电梯的时候，发现里面站着好久没有谋面的某人，只有几十秒钟的时间，某人还是向你展示了他脚上的皮鞋：刚从香港回来，“洛伯”，去年初订的，这次去才取回来。要知道只有“洛伯”的皮鞋才能入得了美国精品店“大王”马奇士的法眼。是啊，小资不就是这些人吗？“与凡·高共品葡萄酒”、“与莫奈赏花”，穿“宝姿”、“杰尼亚”、“路易·威登”，他们的活动范围不是写字楼，就是酒吧、咖啡厅和星级饭店，要不就是在去这些地方的路上。不就是有钱吗？不，小资不只是买些昂贵的东西吃有吃样，穿有穿样，还爱好物质以外的文学艺术，看米兰·昆德拉和玛格丽特·杜拉斯卡的小说，侃《去年在马里昂巴》一类的新潮电影。小资真的不是钱的问题，而是一种态度、一种取舍，就象有的人口袋里揣着“洛伯”钱，宁可去买温州鞋。

还有另外一些人，穿唐装，泡茶馆，玩清花瓷器，摆明清家具，听江南丝竹，读《锦灰堆》，逛潘家园古玩市场，更绝的是，去新疆的时候，不住城里的酒店，而住在天山脚下的小农场，因为在那里，有五棵当年林则徐被流放时亲手种下的银杏树。他们总是把决绝和激情错置到一个过去的时代，试图通过回到过去，创造一种新的物质、文化气氛。我管他们叫“中式小资”，并且还有几个这样的朋友。

喜欢古典家具的某君，房子买在铁路外面。那一片褪了绿的土地，活似某水泥厂的作业区，而单调、粗糙、毫无想像力的住宅群落则超大规模摧毁着城市的空间感。如果请木工师傅做一套或从市场上买一套雷同化的贴纸加木渣板的家具回去，肯定会让人更加举目无亲的。铺好地板，刷白了墙，柔滑如水的锦帐曳出红木大床外，帐沿上长长的流苏似动非动，漆迹斑驳的中药柜做ＣＤ架，榆木条案当写字台……某君非常得意：加班晚了，回家推开门，月光被低垂的百叶窗撕成一条一条的，撒在地上象碎银一样，同时它又把静若处子的古典家具勾勒得美奂美轮。

古典家具给人精神上的滋养远远超过了实际的功用，因为它们诞生在一种宽阔、平静、悠闲的环境里，用的是天然的材料，连钉、楔、砦、销都是，加工又是纯粹的手工。中国古代社会的“学而优则仕”又决定了文人在社会生活中举足轻重的地位，古典家具在主流上就明显地负载着一种讲身分、讲尊严的文人气，舒适、实用退而求其次。就这样，纯天然的材料、精良的加工技艺和文人审美三位一体构筑成中国古典家具永不衰竭的魅力。

二十世纪初，西方工业文明空前发达，法国后印象派画家高更却到太平洋的塔西提岛的部落文化中去寻求精神上的慰藉，而德国人古斯塔夫·艾克则在中国古典家具上找到了内心平衡的支点。他的《中国花梨家具图考》一问世，便掀起了欧洲人对中国古典家具的满腔热情。中国古典家具简洁的线条造型启迪了前卫的现代设计观念。凝重深沉的紫檀，温文尔雅的黄花梨，小康殷实的红木，乡村情调的榉木，等等，优质木材所展现的永恒耐心，使现代人感觉到人滋养物、物滋养人的永恒规律。还有中国古代文人内心肃静、不张扬的精神气质对工业文明污染中的灵魂更加难能可贵。

所以，如果小资是一杯甜中带酸的红酒，那么中式小资那就是地地道道的二锅头了，他们的共同之处在于把人生的日常需求雕琢到精妙的极处，使它变成某种意识和气质。

当一个人的品位、见识以及财富达到一定的高度，穿唐装、喝碧螺春、摆明清家具……成为“中式小资”也就成了一种自然和必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