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报处长”的不了乡愁

——陈述一个关于陈述的故事

见习记者 王佳

陈述，祖籍上虞章镇，是中国最有名的反派演员之一，曾扮演《渡江侦察记》中阴险狡诈的情报处长。但现在，他已是一个卧病在床、生活完全不能自理的八旬老人……

去采访陈述之前，其实我心里没什么底，“情报处长”似乎只是属于父辈们的记忆。就这样，敲响了陈老的家门，这是上海一座旧式的小高层，敲门后，传出的是一阵狗吠声，来开门的是陈老家的保姆，过道上摆放着一辆折叠着的轮椅，让人看了不免有些心酸。西洋狗瞅着我们一直不安地叫着，陈老的爱人李波一把抱起把它揣在怀里，才使得它些许安静。

陈老半闭着眼睛躺在卧室的床上，卧室门口贴着一张《霓虹灯下的哨兵》的海报，李波凑着耳朵告诉他：“老爷子，家乡的人来看您了！”陈老抬起他唯一能动的右手不断擦摸着眼镜片，显得有些激动，他没说话，只是不住地点头。于是，我所有的倦意就在顷刻间烟消云散，让我开始很认真地去面对眼前这位曾经是那么名噪一时的老人。现在的陈述俨然已经没有了往日的风采，在身患中风的３年中，已被病魔折磨得面容憔悴，他所有心中的想法、愿望，都是通过他的妻子李波一一道来的。

一

陈述是上世纪六七十年代家喻户晓的电影演员，少年时代，受到“五·四”新文化的影响。１９３９年后，在上海商务印书馆、上海邮政管理局供职。他业余参加上海基督教青年会少年剧团、中青剧团和邮务工会的雁声剧团，演出话剧《大雷雨》、《放下你的鞭子》等。１９４２年起，先后参加了未名剧团、中国旅行剧团、国华剧社等职业表演团体任兼职演员，演出《日出》、《茶花女》、《雷雨》等三十余个剧目，这些为他今后登上银幕打下了扎实的基础。抗日战争胜利后，在上海剧艺社演出《升官图》、《雾重庆》等。１９４８年后，任文华、大同等影片公司特约演员，参加拍摄《影迷传》、《彩凤双飞》等影片。１９５２年进上海电影制片厂任演员，开始专业电影演员生涯。他第一次登上银幕的影片是《斩断魔爪》，同年，又在《渡江侦察记》中扮演敌情报处处长，此片使他一举成名，成为我国以扮演反派角色著称的电影演员。以后，他又先后在《聂耳》、《为了和平》、《铁道游击队》、《林家铺子》、《难忘的战斗》、《神圣的使命》、《飞来的女婿》、《大丈夫的私房钱》等近四十部影片中扮演主要或重要角色。陈述以敌情报处处长这一角色而扬名影坛，他的表演不仅生动地揭示了这些人物阴险狡诈、凶狠毒辣的反动本质，而且表演得真实可信，此外，他还尝试喜剧表演，在《球迷》、《老兵新传》中都有诙谐幽默的表演。

陈老塑造过许多经典艺术形象，而且他代言的广告也不少，因而很多人都以为他享受着很高的生活待遇。谈到这些话题，李波的情绪有些激动：“那则广告就是为天津的一个药厂做的，那个厂长是陈老的忠实影迷，２０００年时便找到上海方面指名邀请陈老代言广告，经过一番周折终于联系到了在北京拍戏的陈老。陈老见对方很有诚意，便欣然答应，并表示不计报酬，只要求服装方面要自己挑选。我按他的要求拿了他的西装赶到北京，才拍了这则广告。陈老表示，老年人体弱多病，代言有效的药品也是为众多老年人服务，所以只收取了适当的费用。”

二

李波告诉记者，陈述的脾气犟得很，从不服输。在拍《鬼子来了》的时候，那个瘫痪疯老头的角色姜文本来想用老演员李纬，但外景地气候酷热、地理条件险峻，姜文对李纬的身体状态感到忧虑万分。这时制片人推荐了陈老，姜文亲自来上海与陈老商谈。那时陈老尽管年近八旬，但身体依然硬朗，看到姜文担心自己的年龄时，他出人意料地当场做了一个倒立，把姜文惊得目瞪口呆，马上决定由陈老饰演这个角色。到外景地试镜时，陈老发挥出了自己“千面人”的优势，他根据剧本描写的人物形象，拿掉了自己的假牙，剃去一半头发，又在脸上画上了老人斑，穿好戏装便去敲姜文的房门。姜文一见再次被惊得张口结舌，连问：“疯老头？你是谁？”当他看出是陈老化妆时，高声大笑，佩服万分。从此，姜文便与陈老结下了深厚的友谊。

还有一次，当年拍摄张艺谋的《摇啊摇，摇到外婆桥》时，陈述扮演师爷。影片中需要陈述演绎一段３分钟的长镜头，陈述一口气就演了下来。拍完之后，张艺谋对陈述翘起大拇指，称赞道：“老爷子，这个也就你能演了，换作别人，不知道要断多少次了！”

陈述的爱好很多，曾是中国最早获得播音证书的演员之一，在绘画、摄影、书法方面都有造诣。书房里，有一张陈老作得自画像，“人生七十古来稀，如今八十不希奇。乐天知命何所求，画中看来还神气。”落款是：八旬儿童题自画像，已卯立冬陈述戏作。显然，陈述还是一个时刻保持童心的老人。

三

说到家乡上虞，李波还给我们讲起了多年前的往事。她说那么多年来，陈老因为事业忙碌的关系，一直没回过家乡上虞，但上虞乡贤研究会每次寄来的简报，老爷子都会戴上老花镜认真地读上好几遍，老爷子还给乡贤研究会寄去过一幅题词。有一年他们乘车路过上虞，那时，陈老便指着“上虞站”的站牌对李波说：“上虞是我的老家啊，父亲是个典型的绍兴师爷。”前段时间陈老每天都会看陈道明演的《绍兴师爷》，每次他都仔细地揣摩着剧情中人物的身份、地位和相关的习俗，还对着爱人整天唠叨着：“导演怎么不找我来演呢，我父亲就是师爷出身，由我来演人物角色会更丰满。”其实，让陈老最有感情的还是他自编自导自演的滑稽小品《绍兴老师讲英语》，这是他源于生活的现实创作，曾到江浙一带多次表演，每到一处无不引起轰动。

２００１年，陈述以８１岁高龄参加话剧《霓虹灯下的哨兵》的演出，在一次排练过程中突然中风，从此，他便再也无法出现在舞台上。陈述突患中风后，经医院抢救保住了生命，但卧床至今。生活上无法自理的陈述，完全依靠妻子李波照料。李波说：“因为年龄悬殊，我和陈述的婚姻直到今天仍然不被有些人看好。但我无数次和陈述说，我们不是为别人活着，也就不要去介意别人怎么看。陈述现在已经说不出什么话来，但他能大概听懂我说的话，我们相依为命共患难。”

在很多人看来，像陈述这么一位大名鼎鼎的艺术家，是不会为生活发愁的。可能多数人都不会相信，陈老还不是国家一级演员，按照他的资历和水平，其实早就应该被评上一级演员了，可陈老性格直率，而且他也不爱争名利。现在只能拿到每月一千元出头的退休工资，这些钱在上海只能维持一般的生活，而对一个长期卧床、需要治疗的老人来说，这是远远不够的。陈述有４个儿女，现在经济状况都不是太好，只能在精神上给予老人体贴、关怀。陈述患病后，李波就放弃了工作，日夜照顾他，也失去了经济来源。３年来，陈述也有过想放弃的时候，但李波一次次对陈述说：“你在艺术上那么有追求，怎么能向疾病低头呢？”李波的爱终于使陈述坚强起来，他开始配合治疗，与疾病开始了马拉松式的对抗。

李波说，陈述能活下来很不容易，他现在已经能够坦然面对疾病与生活，现在他就是老想起家乡，总想能回趟上虞看看。“陈述这一代人没有向组织伸手的习惯，生活上再有困难，也不愿向组织提要求。因为经济困难，我想去找一份工作，但陈述离不开我。这几年，南京的一家公司一直在默默资助我们，不求任何回报。对我来说，急于要做的事是替陈述了却一个心愿，编写一本他的从艺集，这或许就是我对陈述有生之年的最后一个交代。但我现在实在凑不足这笔费用……”李波低缓的声音，显示出她的焦虑与无奈。

夕阳近暮色，暮色掩夕阳。临走时，当市乡贤研究会会长陈秋强握着陈老的手，拿出上虞专用风机厂厂长曹国路特意托他给陈老带来的一万元钱时，陈老的手微微有些颤抖，接着他便用他唯一能动的右手不住地擦摸着眼角。“等您病好了，就回家乡看看，这几年的变化很大呢。”陈老没有说什么，只是隐约地听见他续续念叨着“章家埠”三个字，很多情愫，便是瞬间在我们的周围弥漫了，走出门口再回头时，陈老用他那唯一能动的右手不住地向我们挥手……

原来，岁月确实使太多的东西淡去了，但这种叫乡情的情感，是永远不会被岁月所稀释的，因为故乡是一个人灵魂最后的栖息地，也正因为如此，乡情才会如此地深切、浓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