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龙湾印象

车春萌

去下龙湾之前，对这个誉为世界八大自然遗产的奇观没有任何概念。仅有的地理知识告诉我下龙湾是越南广宁省的省会城市，原称“鸿基市”，产煤，地表下三四米就是，被称之为露天煤矿。

车从位于中越边境的越南经济特区芒街出发，沥青路面，很窄，老拐弯。越南向导用变调的中国话说中国有首歌叫做九百九十九朵玫瑰，越南有条路叫做九百九十九个拐弯。逗得同伴们都笑，晕车的也忍不住尴尬地笑着。

到下龙湾已是次日下午，向导把我们安排在一条木渔船改装的游船里。船离开海岸码头，穿行于星罗棋布的奇山之间。海很静，静得像湖。山很奇，奇得像盆景艺人的作品。山山水水完美地结合着，使我想起朱自清先生描写白马湖山水的句子来，“水在山的趾边，山在水的唇边，她们是那样地亲密，湖象是把山全吞了，吞的是绿的，吐的是青的。”现在是吞的是绿的，吐的是蓝的了。我想如果先生在这里又会写下怎样的千古绝唱呢？

向导不停地介绍着，“这是斗鸡石，这是人像石，这是龙岛，这是乌龟岛……”我无心去想象这山像什么？因为每个山头，每个小岛，随着船的移动都变化着姿态，都能像出许多许多来。在我看来无论是一座山，还是随意把几座山组合起来，都是无须任何雕琢的山水盆景，精妙绝伦。在这样的自然造物主面前，最高超的艺人也是不敢说出山水盆景源于自然，高于自然的话来的，因为无论怎样的巧夺天工，都会显得幼稚和渺小。

船在斗鸡石附近的山水之间停了下来，船家为我们准备着晚餐。我站在甲板上看得入神，天和海都出奇的蓝，远处被落日映红的天边生出万紫千红的霞，天色就像是蓝底的五彩的织锦缎的袍子，硕大而绵长，光亮而富丽，映在海里随波浪起伏，轻歌曼舞着，山在这天海大幕映衬下，绿色的山体四周透出五彩的光晕，神奇极了，像“西游记”里的天庭，像飘逸欲仙的少女，又像五彩的龙麟。向导说：相传，很久以前，有一条母龙降落在这个海湾，挡住了汹涌的波涛，海湾平静了，使这一带的百姓捕鱼耕作，安居乐业，龙不走了，躺在海里，陶醉在百姓的欢乐里，那山是龙，海是龙的床。于是我想那天就是龙的袍了。

船家用生硬的中国话招呼我们到渔船上选购一些海鲜，他帮我们做着吃。此时我才发现我们的游船边停着一条大木渔船，船长二十几米，宽六七米，船的前舱和中舱都有棚，后舱敞开着养着新捕来的叫不上名字的鱼、虾、蟹和贝类，向导说这海鲜是从下龙湾捕的，在越南还没有养殖的。前舱传来琅琅书声，越南语的缓慢宛转出自童声变得那样空灵而悠远，像远古教堂里传来的歌声，牵引我沿船岸向前舱走去，心里像是要去寻找自己失落久远的灵魂。

不足五米见方的甲板上，两面临海，一面有板壁，上有黑板，另一面也有板壁，张贴着照片和文字。塑料的桌，塑料的凳，就是中国马路边大排档用的那一种。十几个小学生齐坐着读书，他们很专注，眼里闪着机灵的光，旁若无人。大概三十岁左右的一位女教师也照例讲着她的课，黑板上的拉丁文写得非常漂亮。不—会，学生们起立，向老师鞠躬，然后涌向船边，敏捷地登上各自系在渔船边的小划子，双手划桨，箭一般地散去，大概是放学了。小划子是竹篾做的，像江南农村婴儿睡的摇篮。天色已黯淡下来，近处的山，远处的山，层层叠叠，周边是海，海蓝得发暗，暗得发黑。甲板上还留着几个学生，我数着有四人，二男二女，他们把桌凳叠起来放到船舱里去，然后清理甲板上的纸屑，擦掉黑板上老师写着的漂亮的字，一样地登上小划子，一样地箭一般地散去，走进如梦的景致里，走进造物主作的画里，小划子渐渐远去，成为画里最生动的东西。

向导告诉我，这是渔民学校，女教师是渔家的女儿，父母捕鱼卖给游客，女儿给渔民后代教书，政府很重视，每月给相当于五六百人民币的工资。

“他们那么小各自划着船不危险吗？他们怎么知道自家的渔船在哪里？”我问。

“他们都识水，识路。”向导答。

“海上有路？”我诧异地问。

“有路！”向导神秘地回答。

“有山，有水，有路，有家。”我自言自语地念叨着，心里被一种莫名的东西牵动着，震撼着。我已无心观景了。

我们是第二天早上坐快艇沿下龙湾海岸回国的，船速很快，近二百公里，两边如梦的美景奇观不断走来，又不断飞逝，近二小时不断，快艇溅起的水花成了雾，把山和海挡得若隐若现，我从未有过这样的视觉感受。

下龙湾远去了，可我的心却久久被牵动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