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典“宋词”

童仁乔

人到中年，除了额上的皱纹悄然增多以外，同样增多的还有书柜中的书籍。自己买的，朋友送的，会议发的，日积月累中，不少旧的书籍已成了摆设，然而惟有那本人民文学出版社１９８１年版的《唐宋词选》，却一直放在书柜最显眼的所在，且时常翻读。我知道这本《唐宋词选》算不上经典，但恰恰是它，激发了我当年最初的阅读兴趣和写作爱好。

１７岁那年，我到杭州湾畔的一个乡村供销站工作，一同去报到的还有一位右派摘帽后重新安排工作的老李。５０多岁的老李寡言少语，颇不合群，每当下班以后，同事们大都围在一起打牌、聊天或下棋、扯闲之际，他总一个人躲在自己的宿舍里。出于好奇，一天晚上我贸然走进老李的宿舍，和同事们的宿舍同样寒酸以外，老李的床头摆了一摞厚厚的书籍，看书名大都是《唐诗三百首》、《宋词选辑》、《唐宋词选》之类。见我探询的目光，三两句寒暄过后，老李直率地对我说：“你还那么年轻，干吗不多看点书﹖读些唐诗宋词，我想你一定会喜欢的。”从老李宿舍告辞出来时，我的手上多了那本淡蓝色封面的《唐宋词选》。也就是从那本《唐宋词选》开始，雄健的苏东坡、婉约的李清照、豪放的辛弃疾、浓丽的柳永、精致的晏几道，成了我和老李最多的话题。彼此熟悉以后，老李告诉我，从２５岁划成右派，２０多年里，劳动改造、妻子病死、身患肝炎、儿女失学，众多的坎坷挫折、磨难不幸中，读唐诗宋词成了他最大的安慰和寄托。和老李对唐诗宋词那种生命相依、灵魂相溶的契合不同，偏爱宋词的我，当初的喜欢上宋词，更多的还只是雏鹰对天空的新奇，饥饿者对面包的欲望而已。

两年以后当我调离那个乡村供销站时，老李说：“我也没什么东西好送，你那么喜欢宋词，那本《唐宋词选》就送给你作个纪念吧。”说实在的，老李不说，我内心也真有点舍不得归还了。如果说那本《唐宋词选》作为我和老李忘年友谊的象征，让我珍惜的话，那么它更如一柄引领我探寻丛林的手杖，值得我永远携带。因了那本《唐宋词选》的引领，那两年，我于寂寞中找到了充实，孤独时享受了快乐，庸常里学会了追求。也因为那本《唐宋词选》的滋养，两年中，我第一次让自己的文字变成了铅字。

就阅读和写作而言，我想每个人都有属于自己的母体，这一母体从一定意义上来说，不仅是他阅读和写作赖以支撑的经典，更是他精神生活得以丰美的经典。虽然那本《唐宋词选》称不上经典，但由此打开的那片神奇瑰丽的宋词天空，无疑成了我此后２０多年阅读、写作乃至精神生活中的经典。

早春的溪边，当我浅吟“岸草平沙，柳袭烟斜，春在梨花”的词句；深秋的雨夜，当我低咏“西风秋日短，小雨菊花寒”的调子；漫漫的旅程，当我品味“身未发长沙，梦魂已到家”的韵律；孤独的守候，当我打量“鳞鸿不寄辽东信。弹泪花前，愁入春风十四弦”的意境，宋词那份经典的魅力，是如此的让人痴迷沉醉，浑忘天外。不仅如此，这些年来当我《流浪的二胡》、《阴柔的洞箫》、《诗说绍兴》等诸多文字在《散文》、《人民日报》、《文汇报》、《解放日报》等刊发，一些同好颇为我富有诗意的文字而欣赏时，我心中十分明白，此中的奥妙和玄机，恰恰也是凭了宋词那份经典美妙的浸淫和滋养。

对于经典，历来就有二种感知，一种是欣赏，一种则是享受。只会欣赏者，不过是一个门外的看客。惟有懂得享受者，才能真正领略经典那种妙不可言的魅力和真趣。我想，对此，老李应是最有发言权的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