劳动的记忆

金笛

俗话说“每逢佳节倍思亲”，而我却认为“时临节日常回忆”。今年“五一节”又近在眼前，不由得勾起我小时候亲近劳动的美好回忆。

出身农家，对“劳动”并不陌生，父辈们日日“面朝黄土背朝天”，一年四季田里刨食，弯曲了腰背，磨起了老茧，脸上增添皱纹缕缕，浑身涂满一片漆黑，岁数不大而老态龙钟，年事未高而满脸苍老，劳累，辛苦，困顿，张目可见，伸手可触。那时时见到的实像常加深我对父亲一句话的理解：“你要好好读书。这是关系到你以后是穿草鞋还是穿皮鞋的大事，关系到你的终身。”迫使我从潜意识里自觉自愿地拼命学习，希望自己将来能跻身“穿皮鞋者”的行列。

虽然是一个莘莘学子，但在暑假期间，还得伸出稚嫩的手，去感触那劳动的滋味，以挣得几分廖廖无几的工分，企求在年终“倒挂户”的账册中稍稍压低一下“赤字”。而当直接地与“劳动”打交道，那种原先存在的畏惧劳动、屏弃劳动的感觉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却是感受那种“劳动是快乐的”的愉悦、兴奋，甚至增添一生中难以再有、弥足珍贵的阅历。

当时我年龄尚小，只有十五六岁，又是生产队中惟一的高中生，生产队长当然高看一眼、愈加青睐，派工时常常照顾。那时生产队有几亩沙地，全种上了西瓜，而卖瓜所得是全生产队惟一的“可用资金”，队长把它当成自己的“命根子”，摘瓜、卖瓜，总是自己亲自出马，叫上会计算账，带着我让我收钱。划上一只小划船，装满一船西瓜，戴上一顶草帽，在河道密布的村落里穿梭。虽然曝晒在烈日下，但沐浴着河风，倒是满身凉爽，浑身舒坦。“卖西瓜啦——卖西瓜啦——”，随着我们的叫卖声，也有几个管家的老婆婆站在河岸，颤颤地从衣兜中掏出几个角子，捧走一个西瓜，聊充馋涎欲滴的儿孙辈的口腹。而每当无顾客惠顾时，我总是数着河中跃出水面的小鱼儿，眺看岸上劳作不停的人们。记得有一次，适逢阵雨下过，天气凉爽，生意很差。看满船的西瓜堆在那儿，队长很发愁，一脸的愁眉不展，空气也似乎凝结起来，只听得小船划过水面发出的“哗哗”声。突然队长的大手断然一挥：“今天不卖了，把瓜分给每家每户。小子，你就起劲地吃吧，能吃多少就是多少，不限制。”我们把船系在一棵歪脖子老柳树下，边乘风凉边大啃西瓜，闹得个肚子滚圆，脖子发直，直打饱嗝。在我的记忆中，这种吃西瓜的痛快淋漓的感觉以后再也找不到了。

劳动是快乐的，于我们“毛婴头”（农村俗称少年小伙）来说，那简直是一种儿时的游戏。因为年少，所以常派工撒猪粪。生产队中四五个小伙姑娘赤足迈在刚打过的稻田上，弯腰拱在一堆堆错落有致的猪粪旁，伸手抓起猪粪，把它均匀地抛撒到四周。撒着撒着，童心未泯的我们开始调皮起来，冷不防就把满手的猪粪掷向同伴身上。“有来无往非礼也”，有开头必有回应，不好惹的同伴也同样把猪粪故意地撒过来，热烈的打闹声，猪粪的溅水声，顿时响成一片，而我们的身上、脸上早已一片污泥脏水，像只只泥猴。那个胆怯爱哭的小姑娘揉着小脸，肩膀一耸一耸地哭出声来，引得割稻的母亲们、挑猪粪的父亲们一个个地直起身来，站在田塍上，发出善意的笑声。而严肃的队长不由地快步走来，一声顿喊：“别欺侮人家小姑娘。”但队长的话音未落，我们早已张开了一脸灿烂。

俗话说：农民最苦三熟制。此言不虚。每逢夏收夏种的“双抢”时节，那是农民最苦最累的时候，天未亮就得下畈割稻，直到夜色浓重还在田里劳作，一身衣衫未干，一身臭汗又出，超负荷的劳动使父辈们难得绽开布满皱纹的笑脸。而当汗流浃背的人们耐不住烈日的烘晒，一下子连衣带人冲进河里，男一撮，女一堆，享受着河水的清凉，倾听着树上知了的鸣叫，那时不论男女老少似乎都一下子释放出童心，打水仗的，讲笑话的，捉鱼抓虾的，踩蚌摸螺的，忙碌不停，热闹非凡，在河面上飘起欢笑声。这时，劳动后偷闲小憩的快乐定格为一幅幅亲切可感的“农家乐”。

每当队里分粮时，家家户户挑着自家的箩筐，排着长长的队，挤在“队间”门口。当母亲的往往聚拢在一起，拉扯着家长里短；而父亲们却美美地吸着廉价的“经济”、“雄狮”、“新安江”等牌子的香烟，看着金灿灿的稻谷，满面都洋溢着丰收的喜悦；调皮捣蛋的少儿们，则手脚不闲地在谷堆上爬上爬下，在人群中穿进挤出，洒下一片童音的笑声。这时，劳动就转化为满堆金灿灿的稻谷，转化为拥挤的喧闹的人群，转化为普通农民容易得到的满足：“嗬嗬，今年老天有眼，年成还好，又可多分几斤谷了。”

每每回忆起儿时劳动的场景，我总是从肺腑中发出声声感叹：劳动是人生存的手段，也是一种品尝快乐的途径。人一生离不开劳动，不论是体力，还是脑力，都演绎着劳动的内涵。热爱劳动吧，那是人的本性，人的力量，人之为人的真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