惩罚

金意峰

商厦保安李甲的思路是被一声紧张的耳语给打断的。当时无所事事的他正眯着眼欣赏一种牌子叫婷美的女性内裤。促销小姐急促的低语像刀子一样把他的视线截住了。他立刻及时关闭他的思路，只让直觉游行。后来，他的目光果断地锁住一个人。那个人从柜台里面出来，由于低着头，看上去就像是他的一头黄发在向前漂浮。

李甲觉得空气在这个节骨眼上一下子被拉直了，同时被拉直的还有他的身体。遇到这种事李甲的身体总是被拉直得像一张绷紧的弓。弓无虚发。李甲就出手了。他闪电般地突然扣住那个人的手腕，一拧一转一提，那个人的胳膊就奇怪地长在后背上了。

“老实点”，李甲按了一下那个人的头说：“把东西拿出来。”

那个人显然疼急了，嗷嗷地叫。

李甲就自己动手，这儿拍拍那儿摸摸，很快从对方身上掏出一大把花花绿绿的塑装洗发膏。

“付了钱吗”李甲问。

那个人不吱声。

李甲的脸上就露出灿烂的笑容，他有力地拍了一下那个人的脑袋，对围观的人们大声宣布：“小偷，这小子是个小偷，我得去审审。”

这样，李甲把一大把洗发膏交还给促销小姐，吆吆喝喝地就把那个人推进了自己的办公室。

李甲关上办公室的门。他让那个人坐在一个小板凳上，自己来到一张大桌子后面。后面有一张大椅，他在椅上也坐下，然后点了一根烟，痛快地抽了几口，用指关节敲敲桌面问：

“姓名？”

“张乙。”

“籍贯？”

“安徽浦阳。”

“工作？”

“没活儿。”

“来商厦偷窃过几回？”

“三回。”

“偷了哪些东西？”

“保暖内衣、热水瓶、电吹风……”

“知道吗？偷东西要偷一罚十。”

“……”

“当然还可以公了，公了就是把你抓到派出所去。”

“我没钱。”

“没钱回家拿去。”

“我没家。”

“……那好，那就把你送派出所去，不过，送去之前我是要好好惩罚你一下的。”

说到这里，李甲懒散地从大椅上站起来，转到那个叫张乙的外地人跟前，冷不防踹了张乙一脚。后者马上像一个陀螺一样翻倒在地。李甲用烟嘴狠捻了张乙的下颌一下。张乙就发出一声咏叹调般悠长的惨叫。李甲扔掉烟头，重新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面色变得十分沉痛。

李甲说：“偷东西有什么好？偷着偷着就把自己的脸偷没了。”

李甲说：“既然你自己不要脸了，那我也没办法。”

李甲说：“这样吧，你自己打自己的脸，如果打得令我满意，我就饶你一次。”

听了李甲的话，张乙惊恐的眼瞳里滑过了一丝希望的亮光。李甲说声“开始”，张乙就真的卖力地打起自己的耳光来。办公室内耳光响亮。在啪啪啪皮肉相击的声音里，李甲的身子怕冷似地蜷缩进椅子里。李甲忽然有点伤感起来。有一刻他甚至有点同情张乙。他对张乙说：“兄弟你何苦呢？又不是没饭吃，偷什么偷啊。”张乙停下手回答他：“我没钱。”李甲挥挥手，示意他继续。“还是让我给你讲个故事吧。”李甲说。张乙点点头，因为要分心倾听李甲的故事，手的动作就迟缓下来。好在这一次李甲已开始沉浸在他的故事里，没有发觉。

“这个故事我已讲过许多遍，对每个被我抓获的小偷都要讲。”李甲说：“二十多年前有个农村孩子，因为家里穷，有上顿没下顿的，有一次实在顶不住饥饿，就跟着村里几个年轻小伙去偷生产队的甘蔗，一不小心被队长他们发现了，就拼命逃。这个孩子因为饿得已经没力气了，逃跑就不够快，结果被队长他们逮住了。队长叹口气说你自己不要脸了可别怪我。队长让那个孩子自己打自己的脸，要打到他满意为止……”

说着说着，李甲的鼻子开始有点发酸，就不好意思地摸了一下自己的鼻子。这时张乙已完全停止了手里的动作，他伸着脖子小心地问：“后来呢，后来怎么样了！”李甲瞪了他一眼说：“后来这个孩子没脸呆在村里，他来到城里干起了商厦保安……”讲到这里，李甲又似有所悟地指指张乙红肿的脸，咬牙说：“你，不许耍滑，打，狠狠地打，打到我满意为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