环绕我们的江流

金意峰

我一直以为， 当江流最初成为江流时，它喧闹的奔腾声总是率先敲打人们的耳膜，然后才开始展示它不羁的潮涨潮落的形体。可是现在我听不到它的声音。它温柔娴静地泊在城市的边缘，像一个沉入梦乡的人。无疑，在工业时代，一些循序渐进的声音总是被另一些高分贝的声音所消解所掩盖，这样我面对的就是一条无声的江流，在我耳畔流动的，是汽笛的鸣叫和头顶车轮的轰鸣。

我习惯坐在一座桥的桥下，心情复杂地看一条江。它像一条宽绰的斑斓的丝带，环绕着我居住的这个城市。这是一条被地方志记载的内容翔实的江流。它的底部是沉淀的人物与故事，上面飘浮的却是象征现代文明的万家灯火。人们对它的描述声情并茂源远流长，有时候我简直以为那沿岸排列的一盏盏汞灯是古代一个个烽火台，冒着不熄的滚滚烟尘。然而我不知道自己应该怎样才能真正了解这条江流。在我努力谛听江流沉静博大的历史般的回响时，往往被城市闪烁的霓虹搞得心神恍惚，为此我悲伤不已。

我知道曹娥江曾与一个投水的美丽女子密切相关，由此演绎的孝女故事感人肺腑经久不衰，千百年来它理所当然地成为典范，并且深重地影响了生活在这座城市里的人们的某些价值观。从某种意义上说，是这条江流使我们的城市著名。不仅如此，在城市还是一马平川的时候，虞舜之地江水汤汤青山濯濯，文人墨客在湍急的江流上泛舟赋诗，饮酒弹唱，把流水弄出一条条历史的水纹，宛如典籍上弯曲的眉批，从此合在了书页间，在藏书楼的木架上辗转、呻吟、叹息、彷徨……

很多时候，我在江边散步，望着岸旁田塍上的农民脸色漠然地施肥打药。成群的蜂蝶在他们身边的金黄色菜花丛中漫游。一两个垂钓者携着钓竿木桩一般默立在江边岩石上。拍岸的流水无声无息，像黑白片中短暂的令人窒息的沉寂。夜色渐浓，我望不见流水的源头，以及它逝于天际的尽头。我所经历的，是眼前色彩驳杂的无声的江流。晚虫、蒿草、时间、岸，它们环绕着我，让我想起江流远古的面容，还有投水的女子和泛舟的名士。时间把事物变得支离破碎晦暗难辨。隔岸远眺，我已望见城市的灯火宛如礼花一样次第开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