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舜文化

难忘母亲的手

尚文

若问我最难忘的是什么，我会毫不迟疑地说：“难忘母亲的手！”是啊，母亲的手曾经搓洗过我们姐妹孩时的尿布，为全家做过哪怕是生活最困难的时候都让我们觉得可口的饭食；母亲的手为我们拭去过思想上常常滋生的“尘埃”，拨亮过我们读书路上的灯盏。难忘母亲的手，是因为那是一双嵌洇着中国劳动妇女勤劳勇敢智慧品质的手，一双虽柔弱却能托起爱心、梦想的手。

而今母亲已经年逾古稀，每当我挽起母亲的手，往事便如钢琴键盘上流淌的音符，哗哗不止，时而遏涩时而顺达，时而高亢时而低回……

那个不堪回首的年代，由于父亲戴上了“右派”的帽子，终令全家亦因之而惶恐惨绝。父亲只拿生活费以后，全家六口的生活更陷入困境。于是乎为节省开支，一俟节假日，母亲总是引领我们姐妹几个去荒郊野外找马兰头、割荠菜。到了郊外，母亲总是猫着腰，用手指指点点，教我们分辨马兰头、荠菜与其它杂草的区别。继而，手拿小剪刀给我们作剪割的示范。母亲剪割的利索快捷，犹似她在黑板上用粉笔板书一般，我们姐妹几个看了，顿时就傻了眼。与母亲一起割上半天，这马兰头、荠菜就能让全家吃上个二、三天。虽说老吃这菜不免令我们刮肠滑肚，但马兰头、荠菜的清香味自是沁入了家庭和睦的馨香情味中，以至而欲罢不能。

那些年里，我们住在一所学校内。有一回，台风似狂澜席卷了学校，直将学校大树上的枯枝刮了个一干二净，顿时地上一片狼藉。其时，我们烧的是柴灶，柴薪自是从乡下买的。瞅准机会，我们姐妹几个迅速出动，拾回了一大堆枯枝。想不到，第二天让母亲知道了。只见母亲在大姐面前厉声呵斥，右手则悬到了空中……我顿时想到了其中的缘由。尽管母亲的手最后没落到大姐的脸上，可我们姐妹几个都恍若被重重地挨了一下。“谁让你带弟妹去拾学校的枯枝的，你怎么可以公私不分呢﹖还不赶快搬回学校食堂去……”母亲拉大嗓门还在训斥，我们低着头，在大姐的带领下赶紧抱起一捆捆枯枝，飞也似地冲向学校食堂。

平日里，母亲右手的食指和中指上一节中间总是红红的，原来这是为教师的母亲替学生批改作业时留下的。要说母亲批改学生作业有多认真，只要看她的备课笔记就可知一、二。母亲是教数学的，里面的几何图形，她不是徒手随意草画的，而是根据需要按比例用仪器给画出来的。难怪同样为教师的父亲，总是在我们姐妹面前“揶揄”道：“你们母亲呀，哪里是在备课呀，那分明是学生在顶真地做教师布置的作业嘛”

一如备课般的严谨，母亲对于儿女们的读书更是关怀备至。尤是到了晚上，批改好作业、备完课，母亲便是检查我们的作业情况。对于数学作业，她总是边检查边指导。绘声绘色里，我们恍如又一次进入了课堂。夜深了，可我们的心更亮堂了。每每总是在母亲挥手示意我们赶紧睡觉的一刹那，姐妹们顿时涌起了对母亲的敬仰，并领悟到母爱的伟大。

母亲的双手不停地劳作，显示着永远的勤劳。自然，勤快中又浸润着她那泓对老辈的孝敬之情。２３年前，外祖父因脑溢血卧床，一卧就是两年。那些时日里，只要瞅准机会，母亲总是带着我乘车去外祖父家探望外祖父。坐在床边，母亲总是耐心地为外祖父喂食，尤是大暑天，她还亲手为外祖父打扇、擦脸、翻身……那一幕幕女儿孝敬父亲的场景是那样深深地潜入我的脑海，永远地定格在了我情感沸腾的顶点。每每返回家里，当我将母亲对外祖父的那份细腻得不能再细腻的护理之情和盘相告时，姐妹们顿时豁然开朗：母亲不就在用她那温柔的手，指挥若定，引领我们将亲情之舟驶入温馨的港湾吗﹖

而今，母亲亦始接近当年外祖父般的年龄。按理，母亲只须管住自己的身体，打理好自己的生活就可以了。然而，母亲却将过去对我们的那番慈爱，接续到了我女儿的身上。母亲，以自己的瘦弱换取了我女儿的健美，以自己的衰劳，换取了生命的鲜活。女儿从出生到上幼儿园直至初中，母亲付出的心血并不比我们少，如今女儿上了高中，可母亲依然像过去呵护我们那样呵护着我的女儿。每周其从学校返回，到了晚上，母亲必如期而至，一边全身上下细细打量着我女儿，一边用手抚摸着我女儿的头问长问短、问寒问暖。而到了次日返校前的那一刻，母亲又会如期匆匆赶来我家，非让我女儿带上她亲自做的点心不可，并一再叮嘱我女儿在学校要如何怎样，而只有待到我女儿频频点头之时，母亲才如释重负，脸上露出宽慰的笑容，并目送她渐渐消失在比肩继踵的人流中……

母亲对我女儿的爱，自是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一份血缘亲情的缠绵。然而，我常常会想及这样一个令我十分担忧的问题：母亲对我女儿如此关爱，然而她对我母亲是否会滋生应得福份的奢想呢﹖以后她会以十倍的爱百倍的爱去孝敬我的母亲、她的祖母吗﹖从反思的视角观之，作为父辈，或许我做得还不够，我更应该像我母亲孝顺她父亲那样孝顺我的母亲，如此这般，长此以往，女儿看在眼里，或许能享潜移默化、耳濡目染之惠而有所反哺，不是吗﹖

平日里，我总觉得母爱是一坛温醇的酒，我已为其陶醉，觉得和母亲在一起，是一个温暖的朦胧而美丽的梦，我生怕这梦倏然消失，并隐隐感到消失之后必然与之俱来的悲凉。有一回，母亲骑自行车时因晕厥倒地，脑部受了不轻的伤。赶到医院时，母亲已经躺在了病床上。我一下子搂住了母亲，母亲那一头苍白的头发就散乱在我的眼前。我低头给母亲理头发时，母亲的双眼闭着，眼角却溢出了几滴泪水。我给母亲擦泪时，母亲说：“你小时候，我就这样抱着你，你不老实，老是乱蹦乱跳。”我眼里湿润了……我感到我幼小时的形象和母亲叠在了一起，那是人生漫长的旅程，也是母子亲情的融和，更是母子之爱的结晶和升华。

不知为何，站在一旁的女儿竟用她那双稚嫩的手突然抱住了我母亲和我。有人说，把一个人抱在怀里，是因为心中有爱，那是一种深沉的爱，一种无法描述的爱，一种比所有语言的表述都要真挚的爱。瞬间，我读懂了我女儿的这份迟到的“冲动”。

著名女作家毕淑敏曾说：“我不喜欢一个苦孩求学的故事。家庭十分困难，父亲逝去，弟妹嗷嗷待哺。可他大学毕业后，还要坚持读研究生，母亲只有去卖血……一个连母亲都无法挚爱的人，还指望他会爱谁﹖”天下的儿女们，张开双臂去拥抱、热爱我们的母亲吧趁她们健在的光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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