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宵诗话

金笛

岁岁元宵，今又元宵。传下来的民俗：正月十五闹元宵。时近十五，又到了闹元宵的时节。在世人的心目中，春节是“过”的，而元宵是“闹”的，那种热闹劲儿当胜于春节，在春节联欢晚会与元宵晚会的比较中也可见一斑，春节联欢晚会必然照顾方方面面，男女老幼，五十六个民族，众口难调还得调；而元宵晚会据说是春节联欢晚会的连续，把春节联欢晚会的候补节目进行精选而安排的一台晚会，更注重热烈烈、闹盈盈，于是也更多了自由发挥的空间，更多了喜庆热闹的气氛。

想到闹元宵，自然想到古代许多写元宵的诗词，细细品味，也别有一番滋味，令人神驰心醉、两颊留香。

首先想到的是欧阳修的《生查子·元夕》：“去年元夜时，花市灯如昼。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今年元夜时，月与灯依旧。不见去年人，泪湿春衫袖。”采用对比的手法，既写出去年元宵的热闹场景，与恋人相约的甜蜜和缠绵，在景的动与情的静中烘托出一种景闹情依的场面，让人触手可及，也使“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成为千古名句。而今年却是景依旧、人不见，那种失落，那种惆怅，不由得使人产生“物是人非两茫茫”的伤痛，而热闹的元宵夜景更平添了悲伤和哀愁，“独怆然而涕下”，营造了一种“泪眼看元宵”的悲情，使人久久不能从那种悲伤中醒过神来。

如果与欧阳修这首情景交融的词相比，那其他几首诗的功力却明显差逊一筹，虽然也写了元宵的景，但却没有那种令人回味的情。苏味道的《正月十五夜》：“火树银花合，星桥铁锁开。暗尘随马去，明月逐人来。游妓皆秾李，行歌尽落梅。金吾不禁夜，玉漏莫相催。”崔澈的《上元夜》：“玉漏铜壶且莫催，铁关金锁彻明开。谁家见月能闲坐，何处闻灯不看来？”卢照邻的《十五夜观灯》：“锦里开芳宴，兰缸艳早年。缛彩遥分地，繁光远缀天。河汉疑星落，依楼倾月悬。别有千金笑，未映九枝前。”张祜的《正月十五夜灯》：“千门开锁万灯明，正月中旬动地京。三百内人连袖舞，一时天上著词声。”所有这些诗，都是从不同的角度，写出了元宵夜的热闹与喜庆，不论是苏味道看到的街上游人如织的场景，崔澈“闻风而动去凑热闹”的心情，还是卢照邻设芳宴庆元宵的雅趣，张祜触景生情写诗词的雅兴，都写得很顺畅、很流利、很感人，但却留景而失情，缺乏那种情景交融的诗境，实有点儿玩弄文字游戏之嫌，与欧阳修相比，“小家”与“大家”的功底高下当一览无余、尽收眼底。

而李商隐的《无题》却道出了自己的落寞，那种落落寡欢的味儿淋漓尽致： “月色灯山满帝都，香车宝盖隘通衢。身闲不睹中兴盛，羞逐乡人赛紫姑。”时至元宵，想来帝都当热闹非凡，月色似银、元灯如山，车来人往、人头攒动，但自己身居乡里，元宵的热闹似乎属于别人的，只能像乡下的“紫姑”一样，在“中兴的盛世”中独守那种清闲与寂寞。满诗的惆怅，满纸的调侃，确实是“无题”似“有题”、无声胜有声，暗含着对朝代的嘲讽、对贵人的鞭策。

更可贵的当是辛弃疾，在泱泱宋词写手中他是与苏轼并列而称为豪放派的代表人物，但也有婉约的一面，请看他的《青玉案·元夕》：“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宝马雕车香满路。凤箫声动，玉壶光转，一夜鱼龙舞。蛾儿雪柳黄金缕，笑语盈盈暗香去。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想不到军人出身而且向以豪放著称的辛弃疾，也在元宵之夜心动神驰，既写出了元宵夜观灯的热闹，更写出了恋人相约观灯而失散而相聚的喜出望外，读来不禁使人粲然一笑。而“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的诗境，写尽了世事中常常出现的喜出望外，也便成了后人信手拈来的名言佳句。

闹元宵的必备节目是吃元宵，俗称“汤圆”。于是好将凡事凡物皆入诗的文人墨客也就写出了许多有关汤圆的华章，如姜白石就写了两首。其一：“元宵争看彩莲船，宝马香车拾坠钿。风雨夜深人散尽，孤灯犹唤卖汤圆。”其二：“贵客钩帘看御街，市中珍品一时来。帘前花架无行路，不得金钱不肯回。”前写卖汤圆的小贩，后写汤圆的珍贵，也别有一番情趣。

说到汤圆，不由地想到一个顺口溜。据说袁世凯当了总统想称“皇”，但“孤意”与民心相背，正在犹豫不决。时值元宵之夜，姨太太说了一句：“吃元宵啦。”因”元宵”与“袁消”同音，犯了他的大忌，于是袁世凯大怒，顺手就给姨太太一个巴掌，并规定民间从此以后只能说汤圆而不能喊元宵。后人据此写了一首顺口溜加以嘲笑：“诗吟圆子溯前朝，蒸化煮时水上漂。洪宪当年传禁令，沿街不许喊元宵。”这也算是与人人皆知的“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相同的一大黑色幽默，在热闹的元宵夜留下了一个大笑话，供世人品味，博世人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