凭寄离恨重重,这双燕,何曾令人言语。天遥地远,万水千山,知他故宫何处﹖怎不思量,除梦里,有时曾去。
——宋徽宗《燕山亭》
初秋九月,有暇在西安临潼观览秦始皇陵园。作为中国第一位霸主身后的安寝之地,骊山南麓、渭水北侧的始皇陵园,内城周长近四公里,外城周长近六公里,总面积达2平方公里,其显赫与威仪与生前的盛名交相辉映。离开之际,回望暮色里葳蕤苍茫、依然车马川流的陵园时,不知怎的,我忽然想到了同为皇家陵园——位于绍兴皋埠攒宫宝山上的宋六陵。截至今日,在一片绵延的茶园和茂密的蓬蒿之间,除了几丘微隆的土堆、几株虬劲兀立的古松,摇曳着一缕当年的肃穆之外,宋六陵几乎再也找不到皇家陵园的踪迹了。与始皇陵园相比,宋六陵截然不同的气象与景色, 岂是一声喟叹可以终结,在现存的中国皇家陵园中,宋六陵想来应是最清冷以至不乏荒芜的一处了。
清冷和荒芜固然缘于岁月的淹漫与侵蚀,然而南宋皇朝的萎靡和纤弱,何尝又不是宋六陵萧索、黯然的根由呢﹖
1125年10月,金军南侵的烽烟直逼北宋首都汴京开封城头,宋朝第八任皇帝徽宗赵佶慌忙中传位长子赵桓钦宗。第二年十一月, 金军再次南下,十二月十五日攻破汴京,徽、钦两帝被俘,次年1127年三月被押送北方囚禁,北宋宣告灭亡。国难家耻之中,赵佶的第九个儿子赵构匆匆自立为帝高宗,南宋由此诞生。赵构一登基,等待他的就是逃命。四年中,他由北方而江南,从杭州至宁波,甚至一度寄身于沙船之上,直到1132年金人北去,才回到杭州,并于1138年定都杭州临安。1131年偏居陪都绍兴一隅的南宋皇室,忽遭元衤右太后驾崩绍兴卧龙山行宫之丧,因宋朝帝后陵寝原已存洛阳,于是“就近择地攒殡,且以攒宫为名,候收复中原,再行迁奉。”然而世事难料,南宋朝廷在以后的一百五十二年中,再也无力回归开封,原作为元衤右太后暂时攒殡之地的皋埠宝山,也因了攒宫之名,而成为南宋历代帝王攒殡的皇陵区。宋六陵相继有了高宗永思陵、孝宗永阜陵、宁宗永茂陵及光宗永崇陵、理宗永穆陵、度宗永昭陵等六位帝王的陵墓。其实除了六位皇帝之外,南宋诸多皇后、王亲贵族及重臣也大都下葬于宋六陵。值得一提的是,那位以创“瘦金体”闻名,被金人掳去最后客死五国城的徽宗赵佶,其遗骸亦于1142年8月移葬于攒宫宋六陵。作为江南地区最大的皇陵区,宋六陵当年的威仪与气势,与骊山脚下、渭水之侧的秦始皇陵园,或许也是差可比拟的。
我第一次到宋六陵是在二十年前,那时绍兴师专的本部尚在攒宫。一片萧瑟的秋色中,当随行的师专老师向我们介绍了宋六陵的缘由和历史之后,驻足数十株合抱粗的古松下,我们一干人大多陷入了沉默。“历史往往阴差阳错,宋徽宗如果不做皇帝,本来就是一位杰出的书画家,然而他恰恰做了皇帝。政治的腐败,生活的穷奢极侈,最终不仅使北宋走向灭亡,也为苟安江南一隅的南宋,埋下了积弱不振的病根。这既是宋徽宗的悲剧、赵家皇朝的悲剧,也是封建制度下一个国家、一个民族必然的悲剧。”此乃是那位随行的师专老师当年的一番感慨。现在想来,那位老师的话虽然不乏理由,但也不无偏颇。事实上,要认知继而解读一个王朝,并非一、二句话,一、二个理由就能概括;诠释一个朝代的兴衰,答案也远非那么简单。作为后人,也许我们最多只能从一个侧面或一处节点,作浮光掠影式的窥探,做井底之蛙状的张望。对宋朝是如此,对其它皇朝、对历史同样如此。宋六陵对我们今天的意义大概也是如此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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