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是在余姚嘉湖村,1948年12月的一天,我与丁千有一面之缘。那天从上海来的青年有十来个,我惟独对丁千的印象很深。首先,他的姓名笔划简单,我想,这恐怕不是他的本名吧。但他的姓名很好记,这是事实。其次,他也戴了副近视眼镜、脸孔白晰、二十七八岁的年纪,穿了一件淡竹布长衫。他自我介绍说是上海一家洋行的职员,其他情况就一概不知了。他脸上总是挂着笑容,身材并不高、只在一米六十多一点。
我那时已分派到虞东区工作,这一天是有任务行军到嘉湖同四明特办会合的。第一天见到这一些异地来的青年,屋子里自然就热闹起来了。那天正好下过大雪,满山谷一片白雪皑皑,天气很冷,但我们不怕冷,游击战争环境里,斗争的气焰热得很,而且与我们当时年岁很轻也有关系。
奇怪的事情发生了,过了一夜,第二天,早一天从上海过来的十来位青年,只留下二三位,其中有丁千。而其余的人又循原路返回上海去了,原来这些回去的青年,以为四明山是安全的解放区,来到此地,才知道艰苦的生活和险恶的环境都出乎他们的想象。四明山的领导主张“革命自愿,来去自由”,既然适应不了游击战争的环境,还是热情地、安全地送他们回去。
这样,我对丁千的印象就更深刻了。
第二天,我们和四明特办分手。丁千归四明特办分派工作,从此,我再也没有见到过丁千,只听说他被分派到“四明简讯”社工作,那是四明特办的机关报,环境相对较为安定。但同我们一样,一方面处于群众的拥护之中,另一方面又处于敌人的包围之中。我知道,“四明简讯”需要干部,早先“特办”宣传部长薛驹就曾经召见我谈过一次话,主要是分派工作,原本跟随“特办”小钢铁部队当文化教员的我,需要接受新任务,薛驹要我选择两个岗位,其中一个就是去“四明简讯”社。因为我学的是“社会学”,出于专业的考虑,我觉得同群众接近一些的工作更适合自己,于是选择了到虞东区做民运工作。那时,虞东区的梁辉区长刚牺牲不久,由杨光接任区长,正需要人手。于是我来到虞东区,随着杨光东游西击,日夜奔波。后来又与虞东的卢生元、陶天寿为伍,以万岙为据点,开展民运工作。
1949年的2月22日,正是黎明前最黑暗的日子,传来了坏消息,“四明简讯”被敌人破坏了,有几位同志被俘,有几位同志被杀害。自从丁千去了“四明简讯”,我就很惦记丁千的工作和命运,噩耗传来,我不相信丁千就此会离我们而去。后来几经打听、证实丁千是被敌人杀害了,敌人焚烧了“四明简讯”报社,丁千的遗体就在熊熊烈火中得到了永生。
出事前的那段时期,“四明简讯”就办在余姚陆埠镇附近梅岭墩山上,所谓“报社”,不过是搭在深山冷岙的几间草舍,恐怕这是世间最简陋的报社了。这里的群众基础是好的,但难免也混杂着泥沙。由于当地坏分子的告密,2月22日清晨敌人摸上山头,敌人是有目的而来,抢占了制高点,朝着报社的方向开枪,一面虚张声势,叫嚣着“不要跑”、“跑不掉了”,一面冲下山来。
报社没有武装保卫,上夜班的同志已经休息,上日班的同志正在忙碌着,突然听到枪声,知道情况有变,有经验的老同志熟悉地形,多数人脱险,有三位同志被捕,两位牺牲,牺牲的同志中,就有一位是丁千。还有位名刘良麟,上海暨南大学学生。敌人直到下午三点才离去,现场一片狼籍,报社的收报机、印刷机,各种电器设施也都被掳掠一空,抢不走的东西连同报社(草舍)一把火烧了。
丁千到了四明山,不过两个月光景,为了最广大人民的根本利益,他把自己最宝贵的青春和生命献给了四明山的解放事业,他的壮怀激烈,并不逊于几十年的老革命。他走了,走的那么仓促,甚至来不及留下片言只语和对亲人的叮咛。我也不知道他的墓地在哪里,但他的形象,仍是那么的鲜活、玲珑,永远在我的脑海中跳跃。
他的历史太短了,在我们的队伍里,没有几个人知道有丁千这位同志,最近看到余姚和宁波的同志,主要是那些原来也在“四明简讯”工作过的同志,在回忆特办“四明简讯”的史料时都提到了丁千,但也不过是廖廖几笔,专门为悼念丁千写的回忆录是没有的,要有,这算是第一篇吧。
流星从夜空中划过,消逝在天边。我想起了矗立在天安门广场上的人民英雄纪念碑,那是一座真正的丰碑,上面没有英雄的姓名,但我仿佛看到了“丁千”的名字正镌刻在这座不朽的丰碑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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