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片由钱塘江、曹娥江交汇入海冲积而成的沙地,形成年代大概不会很久远,至少在唐中叶百沥海塘始建以前,她仍不会是一固定的村落或小镇,人们过着潮退人居、潮进人走的生活;这是一座至少在明代建成的小城镇,现在看来已可称作古镇,至今仍有残破的明代城墙隐伏在林林总总的现代民居之间,而城北那明清时代的浙东海塘一直到上世纪七十年代中期还发挥过抗阻海潮的作用;这是一处令我始终梦萦魂牵的故土,早就被脚底磨平了的青石板铺成的十字街,南门头驳驳作响的驶往县城的小火轮,北门头塘外一天两期守信而至的钱塘潮,小巷深处偶尔进入眼帘的黛瓦白墙的马头墙……这就是我的老家沥海。
吹开历史蒙积在上面的尘埃,故乡沥海的轮廓在我的心目中似乎变得清晰和高大。孩提时代,见老一辈的人大都称她为“沥海所(xū)”,便以为老家沥海就是一个“墟”,即农村的集镇。待到识得几许家乡的历史,才晓得沥海xū应为沥海所(suǒ)。明代抗倭时期,这里与杭州湾两岸及东南沿海的许多地方一样,是抗击倭寇的最前沿,一个千户所(军事建置,下属于卫)的所在地。福建的厦门在当时也仅是一个所级军事小镇,只是由于地理的变迁和历史的际会,厦门成了现代大都市,而沥海仍为一个典型的海边小镇。明嘉靖年间,倭寇曾数次进犯沥海所,遭到了当地军民的英勇抗击,不少千户、百户壮烈牺牲,历代为民间传颂。尔今,站在北门头外的老浙东海塘上,汹涌的潮水已不见踪影,目力所及,尽是几代人拼搏而成的海涂良田。清风拂过,送来的是远处农田水塘里一些鹭鸟脆亮的啼叫,震天的喊杀声和铿锵的刀剑撞击声早被时代的和音淹没,古战场的血腥味也早被时间的流水冲净。袅袅炊烟下,一派物产丰茂、安居乐业的景象。
一方水土养一方人。虽处上虞西北一隅,发端于一个军事防御所,但虞舜文化却无不浸染着历代的沥海居民,并以合乎当地的环境特征的某种形式代代相传。同是要求诚信、讲究孝道的传统道德意识,在紧靠大海的沥海所就以一个流传甚广的民间故事——东京城的故事而渲染着、传播着。远比今天更加广阔的杭州湾海面或许也曾出现过海市蜃楼,我们的先民便认定在茫茫的大海中有着一片人间乐土——东京城。传说城中有一小伙与其盲母相依为命,他孝顺、诚实、厚道,但在他的周围却世风日下,人们越来越变得忤逆、欺诈、虚伪。终于,上天闻知了这里的民风,便派两个得力干将前来考察,如属实,将以潮水淹没东京城。两位干将在城里开了一油坊,每次沽油时总多给人们一些,但从无人送还,唯有那小伙在发觉多了之后马上奉还。几经观察,他们认定小伙是诚实厚道之人,便告诉他一旦见到城东门的两头石狮子眼中滴血,就背上母亲急急往西南方逃生。于是,小伙就一天一观察,许多人都嘲笑他。不料有一天石狮子真的在滴血,他满城大喊,招呼人们逃生,可惜无人肯信,因为不诚实的人看不见石狮子滴血。小伙只好背起母亲狂奔,一出东京城不远,身后便天崩地裂,滚滚大潮汹涌赶来。母子俩头也不回地跑,终于累得筋疲力尽,母亲让儿子放下她自个去逃生,小伙死活不肯,直走得在淤泥中拔不起脚来,才立在原地不动。不想,呼啸的潮水也立马平息,不再前涌。于是,小伙与盲母便在此安顿,以后娶妻生子繁衍生息。这地方后来便被称为沥(立)海。老家的人在讲这一故事的时候,神情是严肃的,神态是自豪的,因为我们自感都是那位孝顺诚实的小伙的后代。
每个人对故乡的眷恋和思念恐怕是最难割舍的。对沥海所的关注、同她在情感上的休戚与共,我始终不渝。虽然从18岁上大学那年我便离开了这片生我养我的咸土地,但正是她,让我最初感知了自然、历史和文化的碰撞与融合,摄取了美的灵感和善的意念。每次回老家,她的发展、她的变化、她的腾飞,她的一切,都是我热切关注的视点。沧海桑田,昔日潮水汹涌的滩涂而今早已厂房林立、道路通达、农田万顷。茫茫的钱塘江口,不久将动建的跨江大桥犹如长虹卧波飞渡南北,“桥头堡”沥海与浙北、上海、苏南原本咫尺天涯的境况将彻底改观;巍然的口门大闸犹如一把铁锁,钳住桀骜不驯的曹娥江,让其苦水变甜,滋润宁绍平原,“守闸大将”沥海势必成为娥江两岸萧绍余慈经济的汇聚点、融合地。明代的军事重镇必将成为工业重镇、经济强镇。
出征的号角已经响起,市场经济的潮水滚滚涌来,有着深厚传统文化底蕴的沥海所肯定将再度崛起。我期盼、我祝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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