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于平原长于平原,虽然常观夕阳西下小桥流水人家的美景,却无缘见识峻岭巍峨高耸、涧水潺潺高响、秀竹拔节高扬的气魄;虽然知道“宁可食无肉,不可居无竹”的墨客雅兴,但无缘感知“梅兰竹菊”四雅中秀竹的迷人风采。什么竹林、竹海、竹涛、竹节,那都是纸上谈兵、前人意境,并没有切身的感受。直到后来调到向有竹乡美称的长塘工作,四季与青竹为伴,满眼与秀竹为伍,才读懂“不可居无竹”此言不虚、该语不谬。
学校的四周全是毛竹。青青的竹林,把白墙黛瓦的学校团团围住。从山脚边的公路上望学校,只能看到教学楼从一片绿色中露出一角,犹如“怀抱琵琶半遮面”的美女,那样恬静,那样安谧,那样文雅,直逼你的眼,仿佛你的心境也澄沏透明一般。而莘莘学子扯着嗓子直喊着的读书声,不但没有破坏那种恬静和安谧,更是平添了“鸟噪林逾静”的气氛。掘笋归来的山民们,常常驻足倾听那稚气未泯的琅琅读书声,擦一把勤劳的汗水,露出欣慰的笑脸;细心的农家妇则把一大捧顺手采摘来的“映山红”放在教室或教师的寝室门前,聊以表示山民们对教育的敬重、对教师的敬意。怪不得,长塘自古就是一个耕读传家之乡,历史上出了两个状元,近代更是出了国学大师马一浮、科普教育家杜亚泉等大家。
据《县志》载:“杜亚泉涉足的知识领域极为广泛,对物理、化学、博物、医药、政治、法律、哲学等自然科学和社会科学,都学有所成,被誉为‘自学有成的科学编译者’、‘科学报国的先驱者’。”而马一浮“素有‘儒释哲一代宗师’、‘国学大师’之称。”但我最推崇的并不是他们高山仰止的风范,而是死后归宿竹林的选择。虽然马老仙驾何处已不可考,但与秀竹相伴当是无疑。而杜老埋骨之处却是叶落归根,每年“清明节”,全校师生总要来到不远的一片朝南竹荫,对着一丘坟茔寄托追思;而后校园内立了一块碑,左石榴,右青竹,借以弘扬先生的敬学精神;现在长塘中学干脆易名为“杜亚泉中学”,可见先生在乡人心目中的地位。青青秀竹造就了一代代文豪,养成了他们竹般的高风亮节,鹤驾西归又是骑着竹马飘然而去,竹之“节”已深深地铬印在他们的灵魂深处。心中有“竹”气自华,当是他们人格的生动写照。
真正领略清溪幽篁的美景,当是那次诸葛山之游。沿着一条清澈透明的小溪溯源而上,穿过一条婉蜒曲折的山间小道,一路上听鸟儿啁啾,看老角麂奔跑,偶尔野猪在竹林深处探出脑袋,东张西望,拙态可掬,而一簇簇不知名的山花吐蕊怒放、争奇斗艳,为青青竹林平添了更丰富更亮丽的色彩。爬到半山,累了,顺势蹲坐在路边大青石上,掬一捧潺潺流淌的溪水,嚼一口随带的干粮,摘几朵盛开的山花,稍事休憩。而爱闹的女教师们,趁同事不注意,把带着露水的鲜花往同事的头上插,弄得满头花粉飘香,引起一阵善意的笑声,与潺潺溪水相互应和。等到爬到山顶,回望山下,大有“会当临绝项、一览众山小”的气势,而此时看满山遍野的竹林,那个大呀,简直就是一个竹的海洋,除了竹还是竹。一阵风吹过来,竹梢随风而飘,就如波涛般前浪推后浪,哗啦啦地一片响,犹如钱江潮奔突冲撞,奔腾到海不复回。此时,恨不得自己化作一竿青竹,跻身其中,与数不清的竹兄弟们摇曳飘逸、翩翩起舞,共同营造大自然的天籁之声。山上有座小庙,有说是山神庙,有说是纪念东吴诸葛谨后裔搬居其此的,有说是祭祀嵇康的。但我情愿相信是第三者,因为青青秀竹养育了 “竹林七贤”之一的嵇康;因为倚山傍竹一个村名为广陵,而嵇康的千古绝唱就是《广陵散》:“临刑,顾视日影,索琴弹之,说:‘昔袁孝尼尝从吾学《广陵散》,吾每靳之,今绝之。’”那种面对死刑的从容潇洒,那种生不逢时的人生际遇,令后来者莫不扼腕浩叹,在山上造一个庙追念这位“竹林七贤”英灵当在情理之中。庙虽小,但备有斋饭,菜肴以竹笋为主,什么油焖笋、盐煮笋、笋丝炒蛋——应有尽有,虽然都是素的,但吃起来特别爽口。乡人不无自豪地说:“长塘笋与别处不同,掘出来像婴儿般洁白,吃起来像放了蜂蜜般香甜。一年四季全有笋,掘了冬笋有毛笋,掘了毛笋有鞭笋。我们就是靠这竹笋养家糊口,少的人家每年有五六千的进账,多的每年是超两万的。”那样的神定气闲,那样的精神焕发,那样的自得其乐,必然生而逢时,当不会再出现嵇康般的际遇。长塘竹乡,千古长青;长塘竹农,万载永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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