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名带塘,必有清水。长塘原名沧塘,据说本就是筑塘圈水而成,虽然岁月更替、日轮流转,但仍见一泓泓溪水、一个个水库、一只只湖泊、一条条河流,青的是山,碧的是水,绿的是树,造就了一片山青水秀的天地。在乡人的印象中,长塘无疑是一个山区半山区的乡镇,似乎有山景而无水色,殊不料,长塘的水也是集山丘之灵、传远近之名,而个中代表当首推群山环抱的康家湖。
在我的印象中,康家湖虽然面积不大、蓄水不深,但具有活力、灵气,生动而不枯燥,浪漫而不单调。八十年代中期,我在长塘工作,物资尚需人均分配。每每过年,分鱼当是一件快乐的事,昭示着一年一度的新春马上来到,增添过年的浓浓气氛。根据乡里安排,我们学校派出领鱼小分队,由总务主任带队,准备了绳索箩筐,早早等候在康家湖岸边,看村名就叫湖田的忙碌景象,看那批上地能种田、下湖能捕鱼的农家汉子,绾起高高的裤管,下到刺骨的湖水中,拉起圈鱼的大网。随着粗犷高亢的号子响起,一群活蹦乱跳的鱼儿跃出水面,鱼跳蟹爬鳖钻洞,引得站在岸边的人们一阵欢呼:“这条鲤鱼好大!”“快快快,那只鳖要爬走了,抓住它。”“喂喂,拉住那个网角,别让到口的鱼儿溜了。”丰收的喜悦写在每个人的脸上。中餐时分,热情的农家总是邀请我们到家中坐坐,端上香喷喷的鱼虾鳖鳗,筛上自家酿制的米酒,就着浓浓的乡情,东一句西一句地拉扯着家常。鲜鱼就米酒,往往喝得每个人脸都是红红的,偶尔也有贪杯人耍一阵无伤大雅的“酒疯”,而我们教师常常成为灌酒至醉的目标。一次,一个王姓教师灌醉了,一失足跌入湖中,弄得一身泥泞,人们戏谑地称为“今天捉住了一只醉王八”,至今传为笑谈。此时,如果你到外面去兜兜风,刚刚安静下来的湖面便满湖飘香,动作快的农家已在屋前檐下挂出了刚刚宰洗干静的草鱼、胖头。据说,这康家湖的鱼儿除了供应全乡以外,还调配到全县各地,端上每一家的餐桌,成为年夜饭的佳肴,勾勒出一个个“年年有余(鱼)”的景观。
冬天的康家湖热闹非凡,夏天的康家湖则是凉风习习、遍身清凉。每当烈日炎炎、路面如炭的时候,最好的节目安排就是跑到康家湖去家访。在纯朴的乡人眼中,教师就是知识的象征。教师临门,就是贵客造访。聆听过一阵有关子女学习情况的介绍之后,好客的农家常常相邀下湖。以湖为生的康家湖人懂得休养生息的重要,这时不能大网圈鱼,惯常做法是下湖“耙螺蛳”。划着一只只乌篷船,拿起一只像畚斗的螺蛳笊,上面安着两枝长长的细竹,夫妻双双入湖,男的在前面起劲地耙,女的在后面稳稳把桨。一笊上来,洗尽淤泥,便剩下大大小小的一堆青壳螺蛳。虽然处于“烈日当空照、大地似火烧”的夏天,弄得忙碌的人们浑身汗水,但习习湖风吹来,遍身清凉,通体舒畅,邻近的人们边双手不断地劳作,边交流着即时的收获,满脸洋溢着欢乐与自得。手热的教书先生也想一显身手,捏笔的手捏不惯那纤竹两根,耙上来的常是一堆淤泥;弄得不好,失去重心,一脚踩空,掉进湖里,那就洗个免费的冷水澡,倒也是一种享受,但常惹起一片善意的笑:“哈哈,你们只能在课堂上逞英豪,只能在碗里捕大鱼。”而真正懂得享受的还是垂钓湖边。掘几条红蚯蚓,拿一只折叠式的帆布凳,静静地坐在垂柳楝树下,听鸣蝉声声,看船儿飘曳,穿蚓上钩,抛丝入水,受凉风习习,观涟漪丝丝,静候鱼儿上钩。那种等待,是希望,是寄寓,是期盼。等到傻鱼儿上钩,那是一种意料之中的收获。静候——拉线——摘鱼的过程,实际上是一种耐心、斗智、较力的体现,“钓族”日益增多当在情理之中。傍晚时分,炊烟缕缕,浓淡相间,犹如少女般娉娉婷婷、婀娜多姿,在黛色的灶间屋檐冉冉升起,画出一个平静安谧的黄昏。农家早已宰鹅杀鸡,煎鱼炒蛋,盛情发出邀请,于是大家乱筷齐下,一享口福。而最快消灭光的还是那盘青壳螺蛳,嘬着滋滋有声,品着津津有味;有贪吃的,用调羹盛了一大碗放在眼前,无声地宣告:“这是我的,你们动不得的!”真是应了那句“笃螺蛳过酒,强盗来了勿肯走”的俗语。觥筹交错之后,照例杯盘狼藉、满桌油腻,而勤快的农妇一阵抹擦,随即捧上一杯自家炒制的酽酽香茶,于是男男女女围坐一起,又摆开“山海经”:讲长塘的来历,讲罗艺王的传说,讲太尉殿的奇闻,讲一些风流逸事,讲一些百姓趣事,消除一天疲乏,平添酒后乐趣,其意切切,其景融融,其情绵绵。那情那景,即使是当了神仙也不过如此,也令我们稍啃过几本书的小知识分子真正品味到“田家乐”,唱一曲“祝酒歌”,恨不得敲起大鼓,哼上几句即兴的绍兴大板:“秀才我今天来到康家湖,笃螺蛳下酒真过瘾;悔不该不做湖田人,鱼肉飘香酒成瘾。”
日前有学生盛情邀我到康家湖一游。昔日的康家湖还是那样清秀,山还是那样的青,山还是那样的碧,人还是那样的亲。身临其境,恍若回家。一直快快乐乐的老胡伸出粗壮的手:“是啊,康家湖也应该算是你的第二故乡。希望你常回家看看。”哈哈,真是与时俱进,连年过半百的老胡也能用上几句“常回家看看”的时髦言语,怪不得康家湖魅力永驻、秀色永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