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心灵安个家

陈绍龙

我原先住的老城区要“开发”，“拆”字把老城墙涂了个遍。故土难离。我沿淮河堤岸漫无目的地走着，河底的芦芽跟渔歌正在水里打尖，鱼籽砂厮摩在岁月的齿痕里与河风丝丝耳语，一向雄浑粗犷的汽笛今儿也这般缠绵在不尽的涟漪里一浪浪向岸边涌去，然后在一声重重的叹息里又叫风给打了回来……

倦倦的，浪没有爬上岸去。

一片灰褐，风把我的头发吹成了一堆零乱的水草。

目光搁在我的眼前很重，我艰涩的移动着，忽然，有一个点轻快地飘动着，令我的视觉兴奋不已，它一点点的近了，在我的眼前，在贴着水面的当儿，它倏的飞起——是燕子，我一下子来了精神，像写作时为一篇很得意的篇什找到了灵感——就在燕子飞过来的对岸，我找了块地盖起了一幢房子，是家（我认为“家”上面那一“点”是燕子的身影）。

燕子是有灵性的家鸟。小时候，我家住的房子是草房，很高，梁棒都是禾木，也粗。在二梁或是三梁泥笆和房梁的凹槽处，每年都有燕子来垒窝。燕子“叽”的飞来，又“叽”的一声飞走了，坐在门槛前阳光下做针线的奶奶就推开老花镜唠叨了，说燕子多有礼貌，它出出进进的在给你打招呼呢。起先我应，多了就烦，也不再跟奶奶说话。爸爸妈妈下地劳动，我也上学了，奶奶依旧只是在做针线，我们不在家的时候，她就“来了”“走了”的跟燕子说话。

过去农家建房不只是留人走的门，屋子里鸡猫也留门的，就是在门槛下留一个洞，猫要来家捉老鼠，鸡要回家下蛋；门框的上面也留一个洞，那是燕子的门。家家如是。燕子和家人很熟似的，要是我们家门开了，它才不走自己的门呢。贴着你的耳或肩，只一阵风，飞回自己的家，在你抬头看它的当儿，它也站在窝边上，把头歪着，逗你玩。我们小孩子最恼燕子屙屎，有时落在我们吃饭的饭桌上。我们还没来得及恼，奶奶就笑着拿来抹布：“这是‘地米’，地里要，肥着呢。”幼燕出来了，一天天唱着嫩黄的曲，惹一家人的笑，奶奶不许我们伤害它，还常唬我们，说伤害燕子会遭雷打，害得我们下雨天一打雷就直朝被窝里钻；奶奶怕幼燕会掉下来，吩咐爸爸找一个小纸盒，再系根线，吊在燕窝的下方。一家人围在桌旁，在燕窝下，说着农事，说着农事以外的事。

春了，奶奶会说双芽子开花了，燕子有青虫子吃了；夏天，奶奶会打着眼罩说，午季忙了，地里的麦粒多着呢；秋天了，奶奶惦记春上的那四只雏燕该长大了吧；要是冬天，奶奶会说燕子窝里的草该换了，也就在这时，奶奶会依在门槛的阳光下，准备一家人的棉衣了……

此去经年，奶奶也离我们而去。我从乡村到小城，从小城到都市，钢筋混凝固土构建的城市在疯长，心影不见一丝飞翔的波痕，燕子，你难道只是栖息在那首古诗里么？

四个月的劳作，房子终于建好，我悄自在门上留有一洞，不只是为了我不尽的思念，也好让燕子，给心灵安个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