遗忘和丢失

———中年短笺之一

百二斋主

人到中年，如果说皱纹的增多、肌肤的松驰、头发的稀少是外在标志的话，那么记忆的减退、精力的疲乏、意志的松懈则是内在的象征。特别是经意和不经意间，虽称不上频繁但也为数不少的遗忘和丢失，更给中年的自信心以深刻的影响和打击。

先说遗忘。遗忘显然是和记忆力连在一起的，当记忆力日渐成为一个不称职的门卫，隔三差五瞌睡打盹、以至屡屡擅离岗位疏于职守时，遗忘就像一个令人厌恶且又愈次胆大的小偷，频频前来撬门光顾了。

对中年人来说，物质层面的遗忘往往让自己不可思议。譬如，上班时带了伞，下班时却无论如何想不起伞放在了哪里；刚叼上一支烟却到处找不到打火机；一个传神的词语刚还在眼前，搜肠刮肚半天最后只得用其它词语取而代之……当然，青年时代也有类似的遗忘。但青年时代的遗忘，事后往往有印象可觅、有原因可究、有教训可借鉴，吃一堑长一智，一般不会再犯同样的错误。而中年人对此类的遗忘，不仅体现在数量上，而且事后根本没有印象可觅、原因可究，同样的事屡忘屡犯，连“遗忘”都遗忘了，所以自己都深感不可思议。

至于情感层面上的遗忘，对中年人来说则更多的是无奈和悲哀。无奈在于不该遗忘的遗忘了，悲哀更在于该遗忘的却一直遗忘不了。譬如，对父母长辈身体状况、生活起居、心态情绪的关心，对朋友同事事业工作、性格脾气、顺势逆境的关注，对子女后代学业成绩、交际往来、欲望需求的关怀等等，更多的时候因各种主客观原因都遗忘了，或有意装作遗忘了。而对明知不会有结果，看不到希望，也不可能再有轰轰烈烈过程或实实在在收获的感情、理想、追求等，却一直耿耿于怀、块垒于胸，掸拂不去、遗忘不了。相对青年人情感层面上的遗忘，是一种解脱一种轻松、是一种成熟一种创新的话，那么中年人情感层面上的遗忘，则更多的是一种软弱一种挣扎、是一种沉重和欲罢不能的无奈。

因此对中年人而言，无论物质层面还是情感层面的遗忘，说得尖刻一点是一种自欺欺人嘲弄，说得沉重一点则是一种绵里藏针的纠缠。

遗忘带来最直观、最明白的结果就是丢失。对遗忘造成物质的丢失，除了比青年时代多了一份“花钱买教训”的自责和“赚钱不易”的感概外，用不着多说。而对遗忘造成情感的丢失，则非一句、两言所能道清。

其实很多的人，待到了人到中年才明白情感的真正含义和价值；其实更多的人，也只有到了人到中年方懂得该怎样去学习和把握对待情感的方式和方法；而这种明白和懂得往往要以为数不少的丢失为代价。对中年人来说，遗忘既不是情感丢失的惟一原因，情感的丢失也不仅仅只表现为“了”和“断”那么简单和容易。因此人到中年，因遗忘而丢失情感倒并不可怕，可怕的是不是遗忘的丢失，或更可怕的是不能遗忘的丢失。令人唏嘘的是，因遗忘而丢失的情感通常丢失不了，不愿遗忘而无法遗忘的情感，往往丢失得再也找不回来。也许正是这种遗忘和丢失的悖论，让中年人倍偿情感的况味、人生的况味。

很多的时候，时间就如一只强势的手，在我们还没有充分的心理准备和生理适应的情况下，牵引着我们仓促地由青年而进入了中年。这种强势仓促的牵引所产生的抵制、摩擦和挣扎，犹如振荡辐射的波浪和声音，常常使我们难以平静，遗忘和丢失怕也是其中之一。或许当我们习惯乃至消解了这种波浪和声音之后，中年又得向我们挥挥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