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乡贤背后站着另一位乡贤

———陈秋强先生印象(下)

辰晔


     

在乡贤研究会,陈秋强先生扮演的是双重角色。作为会长,他必须运筹帷幄,从策划选题到筹集资金,以至组织活动,他都必须全程参与;作为会员,他则必须与大家一起并肩决荡,并喊上一声:跟我来!

他如是做了,在两种角色的轮回交替中,陈秋强先生做得是那样的和谐、协律、完美、出色。

由大连出版社出版的《舜水长流》一书,无疑成了他敬慕乡贤、走近乡贤的最好见证。书中大多是写上虞的文化古迹、文化人物,诸如陶朱庙、曹娥庙、曹娥碑,嵇康、倪元潞、罗振玉、谢晋以及传说中的赵五娘、祝英台。之外,他还不遗余力地介绍、唱颂鲜为人知的南宋名臣李光,晚清闻人连仲愚、经元善,当代乡贤陈从周、魏绍昌,等等。穿越时空,细细拂去世事变迁的烟尘,人们就会从留存的往事和文物之中,感受到乡贤所闪现出来的生命光彩,以及他们沉重而又执拗的足音。

细读他笔下的先人乡贤,更有一种惊诧与亲切之感。原来这些熟悉的名人志士竟然与我们的生命与我们生活着的土地有着一脉相承、千丝万缕的联系;原来那看惯了看厌了的每座大山的皱折里、每块石板的缝隙里都藏着他们的身影和足迹。陈秋强先生并不是文史专家,唯化解不开的乡情才使他时时激扬着不可名状的创作冲动。然而,一旦闯入这片璀璨的古文化之地,他沉醉其中,再也走不出来——他为李光在海南受众人顶礼膜拜而惊喜,他为乌石山寂寞的王充之墓而自责,他为去广陵村难觅嵇康踪迹而哀叹……

故乡是一座巍峨的山,一片浩瀚的海,有着挖掘不尽的尘封宝藏,有着咏叹不尽的岁月之痕。然而,每每进入写作后,他才知道自己已经把一座巨大而沉重的历史文化大山压在了自己的脊背上。九年来,他常常会听到自己的脊梁嘎嘎作响。可他全然不顾,穿行在令其激动得连喊带叫的历史空间,凭着疯狂燃烧的想象,陈秋强先生用他那双慧眼,睹尽千古之事;用他那如椽大笔,向我们剥离展示那些古老的年轮。不仅如此,他还借用信手拈来的史料,串连成珠,并把自己对人生、社会的种种感叹与思考潜藏其中,然后以一种不经意的方式迅速传递出来,让人不得不再三回味。著名电影导演在为他作的序中说:“读他的文章,我仿佛就觉得在与故乡的山水和人物对话,仿佛听到了故乡母亲那跳动着的心声,闻到了故乡那熟悉的地气和浓烈的芬芳,读着这些充满着泥土气息的文章,我从内心里感到非常的亲近,非常的亲切。”著名文学评论家洪治纲先生则在看了此书后,给他去信,信中开门见山说:“我对您所写的东西非常感兴趣,极看重这本书,我觉得,一个地域有那么多活生生的文化精英分子,实在是难得的。他们基本上都是来自于中国民间,都受制于入仕与出仕、自我人格的独立与主流社会的迎合之间的煎熬。他们的命运是失重的,甚至是失控的,才能与理想、精神与生存、价值观念与道德取向都是分裂的。我反复读了您的文章,感觉在史料考证上非常扎实。”

是啊,为了探寻每一个与人物相关的历史渊源,他都会与荷锄耕作的老农攀谈一晌,于一砖一瓦、一草一木中捣鼓凝思,从而让人惊讶于其细节的传神,触模到乡贤人格的轮廓。在《探源文人乡》中,他写道:“莫非贴着鹅卵石流淌的管溪水太浅,山上的乌竹太直,只能哺育宁折不弯和处世硬气的下管弟子?”寥寥数语,即兴即比,既点景又写人,可谓传神妙绝!

陈秋强先生对人文古迹考据之热心,对乡贤考证之专注,盖源于对藏家应有禀性的收束与回归。

作为藏家,陈秋强先生几十年来默默地疾奔于收藏之道,久久浸淫其间,终令他获得了一份内敛、务实和仁厚。他因收藏而深谙历史,因探求渊源而积淀知识;为渴求而终寻觅到的感到兴奋不已;为失眼招致擦肩而过的感到遗憾不尽;为一件东西去翻一部历史,为一段历史去寻觅一件东西,交错而无尽的往复,趣味越来越浓,雅兴越来越高,他在现实的浅水区和历史的深水处泅游淌徉,把人生的闲时、闲钱、闲精揉合在一个点上,大俗而求大雅,并成为其生命的一部分。前些年,当他把自己的书画藏品展示在观众面前时,给人的不啻是一种艺术的美感,更是一种精神的震撼。人们观弘一法师、经亨颐、吴作人、沙孟海、钱君 、诸乐三、沈定海等大家的精美作品,亦同对窥见了他们对人生对艺术的独特见解和谆谆教诲。

陈秋强先生自有着难能可贵的收藏观,他搞收藏并不是为了投资,也不是为了显耀,而是视作对文化的积累和延续。正因为此,他在书画界中拥有许多真正的朋友,大家都愿意把自己最好的作品无偿送给他。

董桥先生说过,收藏是孤独而不寂寞的游戏。孤独,说的是非常个人的文化生活: 一得之愚,偶得之趣,都不足为同道说,说了同道也未必有分享的气度;集藏之家天生是酸葡萄之家。不寂寞,说的是自得其乐和自以为是的偏心:自家的藏品都是稀世珍品,越看越好,人家说不真是人家浅薄。然而,在陈秋强先生看来,则不尽然,他舍弃了那份固有的孤独,偏与同道交流,与大伙儿乐在一起;他也耐得住寂寞,因为他屏除了世俗目的而臻于非功利性的境界,与书画家乐在了一起。于是,我们也不难理解陈秋强先生曾经的善举:当富阳民间老画家赵云林先生贫病交加时,是陈秋强先生把他从富阳接去,为他解决好膳宿,购买好砚墨纸笔,使饱尝冷落的老画家倍感温暖,以至使他为社会多留下了一些弥足珍贵的绘画精品。

陈秋强先生对收藏的一番识见,对收藏的一泓感情,足让人想见其为儒商的那份厚重感,自让人念及其研究乡贤的那腔炽烈情。什么叫血浓于水,什么叫一脉相承,从陈秋强先生身上,我们怎不茅塞顿开、恍然大悟呢?

因为工作的关系,我与陈秋强先生多有接触。在我的印象中,他是一位既英锐而又沉潜,既激烈而又雍容的人。他是非常健谈的,跟他在一起,只要说起乡贤,说及文化,你简直插不上嘴,他总是神采飞扬、意气风发,面对这样的情景,一旁聆听的人,不禁会深深地被他所吸引,和他一起陶然分享他内心的快乐。在对谈中,他有不同意见,都会直率地说出来,有时甚至会十分热烈地与你大声争辩。这显示出他的英锐和激烈,但遇到需要考虑的问题,他会变得冷静起来,沉着仔细地再三斟酌,然后作出判断,这又显示出他的沉潜的一面。而他待人接物的彬彬有礼,特别是对年轻人的爱护扶持,以及他行文时笔致的从容舒缓,则充分体现了他气度的雍容。

在前不久为著名电影导演谢晋举行八十寿诞庆贺会上,我与陈秋强先生相遇。当我问及其今后打算时,他不假思索、脱口而出:“对乡贤的研究,我将更新角度,站在今天知识分子的立场上进行新的拷问、质疑,即用更广阔的视野和篇幅激活这些人物的生命状态,使他们能够在那种历史语境中的生存变得鲜活,他们的痛苦、愉快、感伤、悲愤都得到生动的演绎。”正在这时,谢导走了过来,突然陈秋强先生好像又想到了什么,只见他眉头一扬,掷地有声地说:“建一座乡贤馆,一直是我的凤愿,我愿用余生为之努力”谢导带头鼓掌,不觉令全场掌声雷动,经久不息。

冯友兰先生曾经写过这样一副对联,曰:“百岁寄风流,一脉文心传三世。”其自然希望百岁间的人物所代表的文化精粹、精神理想能传到三世,而不要沦为“正在消失的物种”。由此想及,陈秋强先生在努力做、拼命做的工作,不就是泽被后世之事?不正在成为绵长的历史中一道隽远而深沉的文化风景吗?

有人说,陈秋强先生在人生回归的路上有了一副贺知章式的达观、乐天的心态。他在自己即将来临的垂暮之年,找到了一份亲近山水、回归自然的雅好。是的,他走在虞舜故里的秀丽中,正寻找一份心灵的归宿。作为乡贤研究会的会长,陈秋强先生一不领取报酬,二不炫耀自我,他只是默默地站在乡贤们的背后,尽情地铺垫着,竭力地支撑着。他以静穆对喧嚣,以冷峻对狂热,在黄昏岁月的腾挪中,陈秋强先生心如止水、卓而不群,必将写下不同寻常的人生华章。

陈秋强先生,是一位名副其实的乡贤,一位站在乡贤背后的另一位乡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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