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今在一些城市,过春节的概念似在渐渐淡化,唯有乡村依然如故——尽管现代的激浪冲击着传统的基石,可其恍若中流砥柱,始终演绎着一脉相承的经典故事。 对于从小寄养在山村的我,春节自是一道挥之不去的心印。即便已早早嵌洇于城市的生活,然而,一俟春节放假,乡情的召唤,终令我急不可耐,欣然疾往。 二十多年前,虽然农村还不富裕,但春节的氛围倒并不清贫。其实,牢牢根植于人们思想,深深融入人们血脉的春节情结,说啥可以淡漠的呢?在四明山麓的一个小山村,我重温了一个又一个只属于春节的冬日梦韵…… 有人说,春节是属于无忧无虑的孩子们的。不错,看大人舂年糕,喜滋滋偷吃糕花的是孩子们;大年卅夜,笑哈哈分岁收红包的是孩子们;正月初一大清早,穿一身新衣乐呵呵放鞭炮的也是孩子们。当年为孩童的我,自没少享这份欢愉。 春节,串门的都是客,只要走进谁的家,你便成了谁家的座上客。我虽没有串门的习惯,然而正月的日子,我似成了家家邀、户户请的宾客。每天清早,村里的一些乡亲都会争先恐后预约我前去作客。还懒在楼上被窝里的我,每每听到楼下声声亲切而真挚的招呼,似有股股暖流涌遍周身。乡情,就这么平实、简朴,不须伪饰,不须作秀,可它调制的那份激情,那袭温馨,哪怕只有一丝一毫,一时一刻,都足以让人镌刻心壁而记忆一辈子,享用一辈子。 其时,牛肉是春节一道最难得、最高档的小菜。因为那年头只有捱到了生产队里的牛倒下了,每家每户才有牛肉可分。可在小公公祖父之弟家,我几乎每年都能尝到鲜美的牛肉。原来小公公知道我喜欢吃牛肉,于是他总是干方百计去采购。有一年春节,大雪封山,到了正月初七还没有搞到牛肉,这可急坏了他。待到初八大雪初霁,他就急匆匆往外赶。傍晚时分,只见他哼着小调,拎着一刀牛肉,笃悠悠地回到了家。第二天中午,我被邀到小公公家,满心喜欢地吃上了香鲜的牛肉。一边品尝着牛肉,一边我向小公公叩问这牛肉从何处购得。从小公公嘴里才得知,他为了这牛肉,竟然跑了十多个山村。闻此,我刹地觉得夹牛肉的筷子沉重了起来,眼前顿时浮现出小公公在雪地里艰难跋涉的情景。“快吃啊,不好吃吗?”见我目瞪口呆,小公公还以为这牛肉烧得不好哩其实,此时的我又怎大快朵颐呢? 十多年前,小公公驾鹤西去。噩耗传来,我捶胸顿足,悲恸欲绝。我想到了人生的短暂,想到了他对我的疼爱,想到了春节那道永远不变的红烧牛肉……而今,我依然会如往年一样去小公公家吃上一顿正月饭,自然餐桌上还保留着那道味儿纯正的红烧牛肉。所不同的是,这道小菜已经不像过去是最难采购、最是上乘的——如若小公公地下有知,能不笑慰乎? 乡村的春节,是别有风味的,是城里无可替代的。尤其在这个比较物质的年代里,乡村的春节则更是闹热、出彩。投入乡村春节的臂膀,于我更是消解了绵绵不绝的乡情。是啊,坐在暖暖冬日下,无论与乡亲品茗聊天,抑或与昔日伙伴频频举杯,淡淡的思绪终让我找回了旧时的况味。于是,乡情从心地里冉冉升腾,如飘逸着清香的山茶花,如述说着故事的斑驳的老屋,莫不在慰藉一颗在外游走的乡人的心。 狐死头朝穴,飞鸟返故林,征帆知回港,叶落要归根……自古到今,有谁不爱自己的故乡?难怪著名作家柯灵先生曰:“月是故乡明,因为是有情之伦。”今年的春节,我依然会去属于我的老家的小山村。在酽醲的乡情氛围里,我会拥着崇敬、肃穆之心,先用第一杯酒祭我那位几乎包容了中国农民所有优秀品质的小公公,然后与亲朋好友一道品尝一杯又一杯醇醇的家乡陈酿,醉了也无妨。其实,这样的春节,不要说喝酒会醉,这浓浓的乡情岂不让人“酒不醉人人自醉”? 春节,是乡情的暖巢,是乡情的港湾,是多情的恋人,是乡情的母亲,游子返乡,栖于斯,泊于斯,两情相悦,撒娇言欢,何等宽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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