干瘪的桔子

胡水夫

放在案头的那个曾经浑身碧绿的大桔子终于受不住时间的逼迫煎熬，渐渐地枯黄干瘪了。

干瘪的桔子犹如立于冬日冷风中的年迈老太，让人怜悯，使人可惜，但再也无法激起人们亲近的欲望。虽然她远非面目可憎，却毕竟已铅华洗净、活力衰竭，失尽了往日那小家碧玉般内敛而微露的风采，再难惹人喜爱。她静静地立于案头，承受着被人淡忘的苦痛，再也流不出一滴眼泪，而真正的悲哀恰恰是这样地欲哭无泪。

可以想象，她肯定也有过灿烂的童年，满怀着成长的希望和对生命的热爱。“曾枝剡棘，圆果抟兮。”当她由受精的花粉在阳光的照耀下、在雨露的滋润中变成一丁点“圆果”的时节，浑身肯定都裹满了天真的笑颜，渴望着快快成长，因为她对自己的明天充满着期望。于是，她借助母株拼命地从土壤里摄取营养，和着微风夸张地摇曳自己，利用自己的绿皮尽量地进行新陈代谢。渴望成长的她，心中或许只有一个念头，既然禀天地之精华形成了“圆果”，那么就务必完成自然所赋予的使命，完满地走好自己的生命历程，成为美果，乃至传宗接代。

干瘪了的桔子也曾有过美好的青春，编织过一个又一个璀璨的美梦。那次我在山上的丛丛桔林中、在繁星似的布满枝头的众多桔子中发现她时，她的身姿是多么地靓丽呵！浑身碧绿得青亮青亮的，一个个隆起的皮疣象极了大小不一的翡翠，体态浑圆而不臃肿，色泽饱满而不媚态，恰似一位不施粉黛的村姑，也象一块未曾雕琢的璞玉。惊喜的我来不及思考，根本不想摘下尚未完全成熟的她会给她造成多大的身心痛苦，便自私地将她折下了枝头，全然不顾她离开母树时的那阵阵呻吟。她的青春嘎然而止，她的美梦竦然惊醒。从此便开始了供人观赏把玩的后半生，与“青黄杂糅”、“精色内白”的自然成熟分道扬镳。

从阳光明媚、空气新鲜的山中被摘来放在案头的桔子，似乎很快便调整了自己的心态，尽管她为自己失去了青春而唱过挽歌，也为自己远离了友人而流过眼泪，但她那“秉德无私”的天性让她迅速地静下了心，默默地立在我的案头，甘心为我服务。干瘪的桔子被置于案头的岁月中仍不曾忘掉积极地奉献。每天早晨，当我匆匆打开办公室的门户时，最先迎接我的总是她那含而不露的微笑和温情脉脉的目光，给我一声无言的问候。在她渐渐地人老珠黄的时候，她也总不忘散发出让人百闻不厌的清香，或许她想以此来遮掩自己渐老的容颜让我不减对她的喜爱，实际上直至今天干瘪，本人对她始终深爱不渝。来找我的朋友，看到立于案头的她大都禁不住会拿起她来抚弄一番，鲁莽的人甚至在“玩弄”后还会不知轻重地将她丢在桌上，可她也从不吱声，独自默默地承受痛苦，依然向我、向到我办公室来的每一个人放送着清香，用她那原先积存的快要枯竭的一丝养份。

终于，她耗尽了最后的体力，整个身子干瘪成了“木乃伊”。但我坚信：她的灵魂肯定正在悠扬轻慢的《安魂曲》中慢慢地远去，去寻找自己曾经有过的快乐的童年和青春。

我真不忍心扔掉这个“饱经沧桑”的干瘪了的桔子，尽管她已对我一无所用，然而我的心中却始终有一种负罪感，因为是我硬生生地将她的青春美梦折断，是我让她默默无闻地立于案头而不去发挥更重要的功效，更是我眼见着她一天天老去而不施以援手……我为自己的“残忍”而深感内疚。

干瘪了的桔子，我祈求你的原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