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与金伯兴先生素不相识。只是一位文友的介绍,我收到了金伯兴先生从湖北寄来的《金伯兴书法作品集》。 翻开集子,金伯兴先生富于个性的书法,是那样强烈地冲击着我的视觉,以至令我周身颤动。这位中国书协刻字委员会副主任、中国书协理事、中国书协书法培训中心教授、国家一级美术师、湖北省书协副主席兼创作评审委员会主任,其书法艺术委实了得。出于仰慕,我旋即回信于他,除了致谢,信中我还委婉地表达了收藏其作品之意。原以为,这只是一厢情愿,本是不可能的。然而,不到一月,金伯兴先生竟给我寄来了一副对联。字写得极其精湛灵动,信中还说“供你玩玩”。喜出望外之余,我隐隐感到,这位著名书法家亦定然是一位豁达大度的性情中人。 金伯兴先生,乃嵊州籍人士。因为工作太忙的缘故,已经多年未回老家。适逢今年退休,方有空暇时光从湖北返故里省亲。 前不久,金伯兴先生又从嵊州赶至上虞。在上虞宾馆,我终于见到了慕名已久的金伯兴先生。这位长着魁梧身体的书法家,手拄拐杖,精神矍铄。虽已满头银发,但脸色红润,十足的鹤发童颜。“少小离家老大回,乡音无改鬓毛衰”,一张口,但闻地道的嵊州腔。交谈中,方知一九四O年十二月出生的金伯兴先生,是一九五九年参军才离开家乡的,难怪其乡音浓浓。乡音自连着乡情,这不,金伯兴先生号“四明山樵”——从中是不是寄托着其对家乡的牵挂与热爱呢? 一 金伯兴先生从小喜爱书法。在学校和部队期间,以“能者多劳”而获经常锻炼的机会,并因此打下了较为扎实的基础。一九七九年,他转业至湖北省委办工作,面临改革开放带来的席卷全国的“书法热”,金伯兴先生亦卷进了书法的“圈子”,从此一发不可收拾。 几十年来,他先写颜字、汉碑,后来又学“二王”、米芾、王铎、于右任、谢无量,包括对吴丈蜀的字他也做过研究。临习碑帖,自是金伯兴先生书法入门以至形成风格的主要路数。用时间区分,早期其主要是靠实临、全临,后期则是进行选临、意临。古人有“进去难,出来更难”之说。“既然我进得去,为何不早点出来呢?”金伯兴先生如斯随想,亦如斯探索。譬如《爨》碑,是刻出来的,都是方笔,尤其是它的点都是三角形,如实临,必须是逆锋进回锋收。但这样的临习往往是吃力不讨好,很容易临死,因此用行书的笔画直接切入意临,这样笔下便既有《爨》的形态,又有行书的神采,这就是金伯兴先生意临的艺术。 从实临、全临到选临、意临,金伯兴先生自是走过了一条坎坷不平之路。他的创作一般都在晚上,他的斋号曰“夜墨斋”。他很刻苦,很勤勉,双休日有时整天都躲在书斋里思考、练习,真是进入了如醉如痴的状态。 前些年,金伯兴先生遭遇车祸,腿伤得很重,人生受到了挫折磨难。然而,不知怎的,金伯兴先生反而意志弥坚。他没有把伤势和后果看得很重,休息了半年,丢了拐杖,就站了起来,用一条腿着力投入创作。前不久,金伯兴先生在湖北举办了个人书展,前去参观的人多达两千,且好评似潮。要知道,其中大部分作品可是他在车祸伤愈以后创作的。举办个人画展,既是为了了却自己平生的一大夙愿,同时也更是为了告诉关心热爱他的人们:自己并没有因为腿部受伤而影响创作,他将敬重这一份上苍赐予的逆境,去努力实现新的跨越。 为了搞好书法创作,金伯兴先生还把夫人拉进了自己的圈子。起初,他写好一批作品就给夫人看,夫人说好,他便把它撕掉。何以撕掉?因为其时夫人只会看写字,尚不懂得书法——夫人言好差,往往是以俗尚的标准而不是艺术的标准去评判、甄别的。然而,从中也使金伯兴先生悟到了这样一份沉甸甸的道理:作为一位书家,应当站在艺术的高度,以严谨的态度创作符合时代审美要求的作品去鼓舞人们,并有责任去引导人们审美,提高人们的审美能力。而今,其夫人通过书法艺术的长期熏陶,审美能力亦得到了相应的提高,并成了金伯兴先生的得力助手。 对书法创作的严谨,在金伯兴先生身上自表现得淋漓尽致。凡熟悉了解他的人都知道,他书写的成功率大概是百分之五十。不为别的,只为尽力摆脱重复。是的,一个书家,关键是要出精品。如果张张雷同,天天一个面貌,势必走向程式化,形成了程式化,便很难拓宽自我。难怪金伯兴先生曾公开表示,尽可能以自己现在的新作换回早期的作品,以示对自己的作品负责。 二 在书法创作的道路上,金伯兴先生筚路蓝缕、独上高楼,从而“望尽天涯路”,找到了“宛在水中央”的“伊人”。在观赏了金伯兴先生的个展以后,中国书协副秘书长张旭光先生动情地说:“金先生是一个很有创作激情的人,他的作品有一种酣畅淋漓感。他的书法看上去虽然结构有点怪,有些人可能看不太习惯,但正是这种变异使他的书法上升到一种较高的境界。”不错,金伯兴先生认定书法就是表现性灵、情志的艺术,因此,他点画纵横,笔势使转,坚而柔韧,急而和婉,几乎都是满怀激情一气呵成。使人如见其挥运之时,若闻纸上沙沙之声。侧耳谛听,这沙沙声似讲述着他对美的心平气和但却执拗不移的痴恋。 一步步的变异,每一次的骐骥之跃,都凝聚着他洞若观火的敏锐和勇猛精进的突围。在人们对流俗趋之若鹜的时候,他却能洁身自好,不同流俗,我行我素。他的书法植根于传统,又与传统拉开距离;具有浓郁的时代气息,但对时风保持高度的警觉。金伯兴先生的作品,看不出帖书的形迹,也看不出碑书的面目。然仔细品赏,点画之生动,结构之自然,都不乏帖书的韵致、碑书的质实。其风神意趣确从传统得来,又从传统化出。他形成了既别于古人又别于今人,既不离古人又亲近于时代和今人的独特手法,书写着自己对于大美的直悟。有人评论他的作品,曰:“他把正、隶、行、草四种书体统一在自己的风格基调上,做到传统与创新的和谐统一,凝重与飞动的和谐统一,做人与作书的和谐统一。”信夫! 细细观赏金伯兴先生的书法作品,其在书写过程中,更娴熟地调动了从水墨量度到字距疏密、纸上条块分布等一切可调动的因素,形成大大小小各种矛盾的对立统一,使每一处着笔都尽可能具有结构意味。作品表面看去一片激情,慢慢咀嚼,却处处有格律。其重笔不板滞,轻笔不浮薄,结密处不闷塞,疏阔处不松散,洒脱率真、质朴劲爽,无强饰粉黛之意,有天朴自得之美,看似不经意之作,实是苦心经营之后的匠心独运。尤其是层次的透析、线段的摆渡,还有在精微与粗纯,宏阔与玲珑之间新的艺术因子使其作品呈现得更加精彩。 东坡云:“凡世之所贵,必贵其难。真书难于飘扬,草书难于严重,大字难于结密而无间,小字难于宽绰而有余。”金伯兴先生作真书如作草书,作草书亦如作真书,作大字如作小字,作小字亦如作大字。融会贯通、触类旁通,在他的书法作品中表现得是那般的充沛。尤其是写大字,他写出了大字的厚重、朴拙、大气的审美效果;写小字,则写得舒展而灵动。专家们一致评论,其书法“越大越精彩,越小越精到”,说得极是。 众所周知,山水画家必须“胸有丘壑”方能作出气势磅礴的山水画来。金伯兴先生的书法艺术也具备了意在笔先、胸有憧憬的势像,从而把自己千变万化的笔势个性充分地张扬于书法意境之中。从南唐后主李煜《虞美人》中,领悟帝王荣华富贵一旦付之东流的悲怆凄凉遭遇,金伯兴先生除运用“抑扬顿挫”、“藏锋露锋”、“疾如流星”、“厉如冰雹”、“乱石铺路”、“漫天飞雪”、“用兵布阵”等笔势手段外,以破行气,分段落、断断续续、轻轻重重表达其惋惜绝望的痛苦情怀,从而令作品耐看、耐思、耐咏。 三 欧阳修云:“每书字,尝自嫌其不佳,而见者或称可取。尝有初不自喜;隔数日视之,颇若有可爱者,然此欲寓其心以消日,何用较其工拙,而区区于此,遂成一役之劳,岂非人心蔽于好胜邪?”金伯兴先生所为与欧阳修所论有着异曲同工之妙。正因为此,他创作时保持了极其平和的心态,他淡泊名利,远离尘俗。能进入老庄自由无碍的境界,因而,他的笔墨中弥漫着真情,以其独特的书法语言形式向人们传达着其对生活和生命的挚烈情怀。刘熙载曾云:“书,如也。如其学,如其才,如其志,总之曰如其人而已。”金伯兴先生自是找到了书法与人最佳的契合点,书艺的价值和人格的意义得到了极力的张扬和凸现。 金伯兴先生的作品、确乎充满了时代精神。二三十年前,他已谙熟“迎合”世俗之美的笔墨技法,之后则更多地避讳于世俗的追捧,致力于创造与发掘。这都归源于他的寝馈消磨、矢志不渝、广纳博取、游目骋怀,事实上,他正是在和谐的古今“共振”中,寻绎出“个性”灵光的。一个年愈花甲的书家,仍朝朝暮暮倾心尽力于他的笔墨世界,在冷寂的书斋独守着情感的激动,专注于学理的沉着,其状态孤愤猛进,这是何等的魅力呵! 金伯兴先生并不是“专业”书法家,他只是个“业余”从事书法的艺术家。作为驻会的副主席兼秘书长,日常有大量的行政事务、组织工作和社会活动。他的办公桌上、抽屉里没有宣纸笔墨。上班时间,他要把全部精力用在工作上。然而,他又是有着高度艺术自觉、极为勤奋的书法家。几乎每天晚上把当日要处理的事处理完了,才进入书法家的角色。问及金伯兴先生在湖北省书协副主席兼秘书长的位置上干了10年,有什么欣慰和收获,他竟直言不讳道:“在这期间,省书协处在承上启下和艰难困苦的环境下,我以自己强烈的责任感和使命感倾注了全部身心,做了我应该做的事。我最大的收获是扶持和培养了一大批中青年创作骨干,数十人参加省展后,继而又冲向全国展,成为当今湖北书坛的中坚力量。”从容的回答里,他一脸的惬意和满足。是啊,谁不为自己在付出心血以后能获得如斯成功而深感慰藉的呢? 在书法创作的路途上,金伯兴先生独彪一帜,成为叱咤风云的领军人物。其书法作品10多次参加全国性重大书展,数十次参加中国书坛名家作品邀请展以及国际书展,《人民日报》海外版、中央电视台以及10多家专业报刊对其书法创作作过专题报道,其本人还荣膺湖北省第四届文艺明星奖、中国书协成立20周年纪念奖和中国书协首届德艺双馨会员称号。 与金伯兴先生倾心长谈之时,他向我谈到其书法少人认同的悲苦,他坚守自己的审美观点和信心以及他漠视无聊的权威的淡薄,他讲到出集子所遇到的重重困难……其实,又有谁在商品交换充斥世界,物欲横流、人心浮躁的今天,还能像他那样,既不为名又不为利,完全为着自己内心的喜爱,凭了情感去专注于自己的一门艺术呢?然而,金伯兴先生不就是因为耐得住寂寞、经得住诱惑,才苦心孤诣以至臻于书法艺术巅峰的吗? 中国书法史,是一部继承和创新的衍变史。现代书法创作,最重要的是要把握好一个“衍变”的度。只有对历代书法本体加以研究和挖掘,也就是在继承传统的基础上创新,创造符合时代审美要求的作品,才能经得起历史的检验。“与时俱进,开拓创新”,悟彻书法创作真谛的金伯兴先生,而今显得格外冷静、沉着,但不乏跃跃欲试的激奋,他在为向新的高度跨越作思考,他在为实现新的变法、新的突破作准备。 临别前,金伯兴先生郑重其事地告知我:有机会,他想到文化底蕴深湛的上虞搞一次个人书法艺术展。闻之,我自是致真诚欢迎之意。到上虞开办的那次个展,是不是金伯兴先生的书法艺术再度飙升、再领风骚的个展呢?我心里如斯坚信地念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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