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出真相以后

李郁葱

《笑林广记》中有一则这样的笑话：天落雨了，街上的人都在匆匆忙忙地四散跑着，只有一个人很悠然地不疾不徐缓步走着，旁人大惑不解，他告诉别人，前面也有雨在下。一笑之余我们多半会在心里调侃一下这个人的愚钝，但后来我发现现实并不一定是我们想当然的，这个人从另一个角度来看无疑是一个聪明绝顶的人，他笑话了我们这些看笑话的大多数人。

设想一下，你走在街上，根本就没想到天会下雨，突然大雨倾盆，这时候其实无论躲与不躲，你都难免被雨淋了个湿透，那为什么不享受一下雨中漫步的闲适呢﹖这个人因为看清了反正要被雨淋湿这一点，才成为那些同样也被雨淋湿了的人的笑柄。我察觉到这个故事在戏谑之余的那种对人生滋味的咀嚼，很多事其实你是根本摆脱不了的，但你别试图把这些暗中潜藏在命运中的东西说出来，有些东西是没法说的，就像前几年很流行的一句米兰·昆德拉的话：“人一思索，上帝就发笑。”

我们中谁也不是上帝，所以我们不能笑，我们能做的就是思索：把生活中很多简单的事情思索得复杂和疑虑重重，并且沾沾自喜，让别人来笑话。

我相信我是一个有点书呆子气的人，对这则笑话的揣摩让我意味深长，尤其是当每一个人说出他所自以为是的真相时，他难免会成为一个孤独者、一个与众不同的人、一个蠢驴……

再说一个故事，我忘了是从哪本古书中翻来的，好像是明清文人的一则笔记，笔记大意如下：某户人家有喜，生了一个儿子，亲朋好友前来祝贺，每个人都趋前善颂善祷了一番，有夸他能光大门楣的、有说他气度不凡的……有一个客人一直沉默着，他的沉默引起了主人的好奇，就问他何故﹖这位客人说，他们说的那一些我不知道能不能成为现实，但我知道一点，令郎将来和我们一样都会死的。笔记的最后说主人勃然大怒，这个客人自然也被列为不受欢迎的人，但这客人说的究竟有没有错呢﹖我们知道，他是对的，然而这种真相是没有必要说出的，一说出你就成为了一只乌鸦，一个带诅咒的不祥的预兆。

生活让我们没有勇气说出最简单的事实，而生活的所有秘密也许就在于此，这真相是简单的，也是致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