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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那张照片是等到我们将要走的时候,在不经意的一瞥中才发现的。起初我根本没有反应,待到下意识地又看了一眼,意外和震惊才如骤然合闸的电流,猛地涌遍我的全身。

我不由后退一步,重新打量置身的这间房屋。这是一间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农家堂前,正中一张陈旧的八仙桌,旁边两把同样陈旧的太师椅;左侧是一张小小的饭桌,因使用时间的久长,中间已裂开几条半指宽的桌缝;右侧的门边,杂乱地堆放着箩筐、土箕、扁担之类的农具。这样的堂前、这样的陈设,在我下乡扶贫已蹲点七天的这个山村是最常见不过、最熟视无睹的。就连那张让我如此意外和震惊的照片,那张在八仙桌上方一个几乎已看不出本来颜色的镜框中,在不少或彩色或黑白的照片里混杂着的照片,若不是冥冥之中的安排,我想也是不会引起任何特别关注的。我走上几步,再一次认真地看了看那张照片,那张六寸大小已明显泛黄的黑白照片,确确实实与我家过去镜框里常放着的那张是一模一样的啊。

我几乎不敢正视此刻一脸拘谨正欲送我们出门的女主人,50开外的年纪,额头和眼角重叠的皱纹,稍稍斑白的头发,开始臃肿的身材和已经松弛的皮肤。这样的农村妇女,这样普通平常的山村中年妇女,就像你到任何一个山村,都能看到的一株平常的松树、一条普通的山路一样,实在是司空见惯,没有任何特别之处的。我承认我已完全找不到童年时的印象了。

我回过身来,探询的目光正好与女主人疑惑的目光碰撞在一起。好在一道家访的同伴等得不耐烦早已走出门去。“他是阿坤哥?”“你?”“你是二姐?”“不,不,你别这样叫。”她的脸孔一下子涨得通红。“你真是二姐?我是崧厦老俵。”“噢,想起来了,崧厦老俵……”“这几年你一直挂着这张照片?你还记得阿坤哥?”“我……我……也习惯了。”她的眼圈红了。我知道我不能再问下去,也不能再等下去了,而她只是呆呆地站着,再也没有送我出门。

山村的夜晚月沉星稀,那种近乎原始的静寂,是最能让人酣睡的,然而我知道,今夜我注定了无眠。往事,那些在我生命中已几乎没有任何痕迹的往事,无可抑制地漫上我的心头。

小时候,在同学面前我有一个十分骄傲的谈资:我的二表哥是一位军人。二表哥叫阿坤,是大姨妈的儿子,也是童年最让我开心的人。记得10岁那年,父亲拆了一封来信后便告诉全家,阿坤要去南京炮兵部队当兵了。一月以后父亲又拆了一封来信,信里还夹着一张军人的照片,照片中的阿坤哥穿一件军大衣,笔挺地站在一片树林前,目视前方,那种英俊和威严的姿态,让我模仿了好一阵子。这张照片也是阿坤哥在部队拍的惟一一张照片。

两年后的秋天,我放学回家,家里突然多了一位秀气腼腆的姑娘。母亲告诉我,这是阿坤哥的对象,他们春节就要结婚了,这次专门来崧厦买嫁妆。因那时买嫁妆颇不易,“二姐”(那时我已这样叫了)便在我家一连住了三天。正当我每晚睡前掰指头计算着离春节还有几天的时候,一个令人震惊的消息从天而降,阿坤哥在部队竟出了意外。

阿坤哥在部队十分出色,第一年入了党,第二年又当了班长。那天连长到他们排开会宣布,阿坤哥代理排长职务,正式提干任命一星期后便可下达。会后大家走出门去,刚走几步,同排的六班长赶到阿坤哥旁边,说声“你小子,好福气”,拦腰抱起阿坤哥顺手一跤,将毫无防备的阿坤哥摔翻在地。对于这一摔,事后有两种说法,一种说六班长是玩玩,因为平常摔跤之类的玩法也常常有;另一种说六班长是妒忌阿坤哥,想给他一点颜色看看。两种说法到底是哪一种?至今仍是一个谜。但这一摔的后果却是任何人都想象不到的。因为毫无防备,摔倒在地的阿坤哥被生生摔断了第四、第五、第六三节颈椎。

南京八三医院的军医对瘫痪在床的阿坤哥下了这样的结论:运气好能活四五年,运气不好也就一二年的时间。我不知道从天堂一下子跌进地狱的阿坤哥,是怎样度过他的生命最后的那些岁月的(这也许是我另一篇文章的题材了)。然而,差不多就在阿坤哥出事后的一年左右,又一个消息传来,“二姐”毁掉婚约就要另嫁他乡了。对于“二姐”的毁约另嫁,大姨妈一家、众多的亲戚包括我的母亲,除了无奈,更多的是愤慨和不满。记得母亲哭着说:“她要嫁,也得等阿坤走了以后再嫁。”我理解这种情绪,从狭隘的感情出发,大姨妈和母亲她们是不可能站在“二姐”的角度去想的。因此在我童年的感情中,“二姐”便成了忘恩负义的代名词。也就在“二姐”另嫁后不久,父亲匆匆赶往了南京,确切地说,父亲这次去南京是处理阿坤哥的后事,包括带回他的骨灰。一辈子在偏僻农村生活的大姨夫、大姨妈他们是没有这个能力处理这种事的。

这以后,对“二姐”我再没有听任何人提起过,我不知道她另嫁到何处?她当初的另嫁又是迫于怎样的一种处境?事实上随着她的另嫁,特别是随着阿坤哥的死,“二姐”便在我的世界里彻底地消失了。想不到差不多三十年后,在这个贫困的小山村,在同样被贫困笼罩着的那间普通的农舍里,我竟又一次见到了“阿坤哥”,见到了那已经从我的世界里完全消失了的“二姐”。更令我震惊的是这三十年,我童年感情中那个忘恩负义的“二姐”,竟用这样的方式留住着阿坤哥。我不知道“二姐”这样做是出于怎样的情感?整整三十年,每天当她无数次地走过自家的堂前,看见照片中注视着她的阿坤哥时,会是怎样的滋味和感受,是亲切是甜蜜是悲伤是无奈?抑或是疼痛是麻木?整整三十年,面对自己的丈夫、儿女包括左邻右舍的乡亲,“二姐”又该需要怎样的勇气?

我无法把“二姐”的行为上升到理性的层面,也许“二姐”这样做只是出于一种本能的感性,就像她说的“也习惯了”。然而恰恰就是这种感性,让我震惊不已、感慨不已。这些年随着物质生活的富裕,我们往往把情感也当作了奢侈品,我们自以为懂得情感,却不懂得珍惜情感,有时即使知道了该珍惜,却又不懂得以怎样的方式和行为去珍惜。“二姐”至少让我们看到了另一种方式。

离开那个小山村的时候,我真的再想去一次“二姐”的家,但我终于还是没去。我知道我是不应该第二次去打破“二姐”生活的平静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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