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疑问时时在我的心里,最初它只在一闪念间,我记得是去苏轼在江南时时常踏访的那座名山的路上。我坐在朋友的轿车里,外面是炽热的夏季,我们的车速差不多有100码左右,我突然有了这样的疑问:即使在我们看来只要一个小时的旅程里,古人需要的可能是一天,或者更久。在时间里眺望,他们的一切都是慢慢的,慢慢地消磨在旅程中,而我们是如此匆促。 这成为我以后寻幽问胜时伴随着的问题,我把自己的旅游剖成了两半:一半出于现实,在我身体抵达的地方;一半出于虚拟,在想象可能吹到的风中。一般而言,我到过的地方已经有很多人到过,我走着的路有着不计其数的人走过,而最终带来的还往往是失望,就像韩东在那首著名的关于大雁塔的诗里的情绪。很多年后,我知道自己已经失去当初的热情了,学会的是对自己的敷衍和麻木,这不奇怪,我很清醒地意识到这一点,但常常无能为力,所幸的是在时间的迷宫里我拥有想象的权利,在一首诗里我悲哀地发现:“旅行就是对地图的强奸。”这种不动声色的暴力居然引起了许多人的共鸣。 从这时起,我越来越迷恋于那些长衫飘拂的古人了,他们何以有这般的热情,在读万卷书之余,又能够行万里路?要知道,现代文明意义上的交通是上个世纪才有的事,而落后的交通状况为什么能激起他们漫游的兴趣,并且乐此不疲,还常常能够留下壮阔灿烂的诗篇? 资讯的发达和交通的便利在让我们得到的同时,也让我们失去了灵魂中的某种对困难的滋养。无数次的斟酌让我得出这么一个似是而非的结论,这道理是简单的:速食的事物能带来的欢乐同样也是转瞬即逝时,这和性和其它世间的万物都是相仿佛的。在某种意义上,古人在天地间的漫游是彻底和孤绝的,比如说我们都很熟悉的诗人李白,他在离开家乡后从此就再没有回去过,甚至于他父母的死讯都是隔了许多年以后才听聆的。我猜测这种孤身上路中的勇气,但又似乎和如今意义上的探险家们不同,后者是生命的呈现,而前者几乎就是生命。 常常,一个很有名的地方我去了,我知道李白或者苏轼或者谁谁谁都曾赞颂过,我去了,但我没有这样的感慨,这是否是因为我少了其中在路上的期待,日行千里对于灵魂不见得是种幸福。 更重要的是我已经习惯于文明所带给我的周遭环境了,我们的想象更多的来自于生活,就像地球人对外太空生物的描绘,大体上还是以我们自己为蓝本的,我无端地眺望着古人的幸福,“有了鱼子酱,谁还去把鱼想?”布罗茨基这样勾勒了我这种心态的素描。 我依然热爱着到处走走,借助于汽车、火车和飞机,在一种旅行带来的倦怠里品尝到时间里的忍耐:它给予我们的是公平的,我们因此有了不同的思维方式和迥异的生命态度,这或许才是风景里真正的秘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