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红一黑分别驮着自己的小主人,或对峙、或转辗、或追逐,在茫茫白雪的映衬下,马匹轻盈的大跨步,花季少女神采飞扬的笑声把完美演绎得淋漓尽致。可是,当她们从林带里飞奔出来的时候,与失控的铲雪车迎面相撞……在这场事故中,格雷斯失去了一条腿,她心爱的马匹饱受身体和精神的双重打击,变得异常消极和顽劣。电影《马语者》的故事就是从这里开始,母亲安妮发现驯服马匹,使它归于平静,是治愈女儿的心灵创伤的关键。于是,她毅然舍弃成功的事业,带着女儿和马从纽约千里迢迢赶到人烟稀少的蒙大拿州的“双分牧场”,寻求马语者汤姆的帮助。在牧场,伴随着马匹的痊愈,被那场意外事故搅得支离破碎的生活逐渐恢复……群山环抱的美国西部,在火红的夕阳映衬下,牧场上格雷斯驾着飞奔的骏马,爱情之花绽放在安妮和汤姆之间…… 看到这里,即使不是很敏感的人,还是会禁不住怦然心动的。跑到人烟稀少的地方好像成了现代人治愈心灵疾患的妙方,也是许多拥有可观票房的欧美电影重复的话题,《走出非洲》、《民谣收集者》、《盗美人》等等,可以开出一串长长的单子。跑到人烟稀少的地方,意味着可以从生存的紧迫与焦虑中抽身而出,不必盯着自己的皮鞋尖来去匆匆了,在那里可以拥有很多时间散漫地喝茶饮酒谈天论地,可以拥有很多时间凝望远处天角的云朵,可以拥有很多时间静静地倾听由远及近的哒哒的马蹄声,可以拥有很多时间安静地倦卧在床榻之上领悟一本书的内涵或者想念一个长久没有谋面的老友……时间的疏松使人在能够守住一份相当的安宁的同时,感觉与思维变得异常丰富,比如盼望、等待、惦记等早就封存在词库里的慢节奏字眼,会渐渐浮现。跑到人烟稀少的地方,有时是在刺眼的广袤雪域,有时是在迷蒙的曲折峡谷,有时是在烈焰熊熊升腾的阳光下,有时是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里,俯仰行进,艰苦冷峻的生活表面下的空灵与清新足以恢复日渐消弭的对生活的信心。 跑到人烟稀少的地方也是中国人一个古老、绵长、深入人心的文化传统。陶渊明仕途生活中最后一任官职是彭泽令,上岗了八十多天,正逢上郡里的督邮来视察工作,属吏告诉他应该恭敬地去迎接,他叹道:“我不能为五斗米折腰。”立即辞官回家,从此隐居不仕。“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从某种意义上说,不是文品,而是从政治的中心淡出,到远离尘嚣的山川风光中寻觅另一种人生的精神追求。现在,富起来的城里人到郊外或更远的地方去买房子也成了一种时尚。大家因奔波、劳碌、计算、忧患而疲惫不堪,在郊外住下来,虽然还远没有达到那些电影里“返顾渔樵,莳养茶蔬,拿农副产品去小镇上换一点生活必需品”那样的境界,与功利社会无止境膨胀的欲望相比,不诋是一餐精神的盛宴。 无论作为欧美电影的主题,还是作为中国本土文化传统,跑到人烟稀少的地方,这与长期住在那里的当地农民的情形是不一样的,正像穷人不吃肉与富人不吃肉不可同日而语一样。体力劳动累了,任何一种感官化和平面化的方式,游戏机、连续剧、灯红酒绿,甚至睡上一觉,就可以排遣。而陶渊明这样的贵族阶层和安妮这样的“城市精英”是脑力劳动者,他们所承受的压力不是体力上的劳累,而是精神紧张。缓解精神紧张的最好办法就是静思闲居、刀耕火种。难怪,在东海的一个小岛上聚居了来自大都市的“城里人”,而脱贫致富的外地农民纷纷到大城市的中心地段买房子。 可是,跑到人烟稀少的地方,又有几人能够实现灵魂真正安宁?六朝的士子,酗酒使性,放浪形骸,长歌而行。王羲之的书法就是一个很好旁证,看似潇洒自如,却饱藏锋芒和棱角。马语者汤姆死于非命,安妮更加痛苦。住在乡下,供楼、养车、交儿女的高额学费一个也不能少,没有高档饭店、购买高档西服的地方、小剧场话剧、室内乐演奏会……即使金钱的契约不来烦你,角色的责任还会缠住你不放。 跑到人烟稀少的地方,更多的是体现一种思想之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