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懋庸像一颗流星,滑过夜空时,绚烂得让人惊艳不绝;又像一位落拓不羁、信马由缰的“侠客”,走过了上虞的天地,中国的天地,却依然让人难忘其洒脱的背影。 “我自横刀向天笑,去留肝胆两昆仑”,这是革命者的精神;“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朝散发弄扁舟”,这是纯粹文人的风流。对于徐懋庸,以上两种都不是,确切地说,介于两者之间,浸透了革命者的风骨,又深蕴着文人风华,两者揉和在一起,就显示了徐懋庸的本色。 这样的本色,鲁迅该是领教了。徐懋庸与鲁迅是好朋友,对鲁迅简直是顶礼膜拜,其文取法“鲁迅风”。后来,在某些文学主张上有了点各自的看法,照理说,徐懋庸保留自己的意见罢了。然而,他藏不住,笔直的肠子上无处落脚,他即刻向鲁迅据理劝说,这一劝,劝怒了鲁迅,鲁迅也丝毫不留同乡、后辈的面子。这一相争,成了中国近代文学史上“两个铮铮汉子”的佳话。结果,吃亏的是徐懋庸。 对徐懋庸的处境,许多人是很同情的。用现代人的眼光来评说他,自然是不够“成熟”,缺少了鹅卵石般的圆滑,何不多为自己想想呢?在鲁迅这棵大树下似乎应该寻取庇荫滋泽。可是,徐懋庸一点没有反悔的意思,依然在思想的疆域里我行我素,天马行空。他当然想到违心地说些什么,甚至拍拍马,但拍马是为了骑马,谄媚虽没有马齿,乐于接受的人连骨头都会被啃光。二十年后是政治、文化的空气非常混浊的时候,他的一颗骚动的心始终得不到安稳,有一种责任、一种正义像火山一样喷薄而出,对种种诸如“官僚主义、教条主义、特权思想”竭力抨击,在短短几个月间写下了100多篇30多万字的杂文,说得痛快淋漓、鹿马分明。这在他的《打杂集》、《打杂新集》中我们能揣摩得出。但这一“淋漓”,被当时的文艺界视为大毒草,不经意间,戴上了“右”派帽子。 在电视片里,我们经常可见长发拂袖、策马回首一种“风潇潇兮易水寒”的壮举,这一别,别得有点沉重。徐懋庸在1957年戴上了这么一顶帽子,似乎也显得沉重呢。 “成也萧何,败也萧何。”很难说这样的性格一定会使徐懋庸津津乐怀、标榜不已,或许,他自己也会在刹那间苦恼过、怨恨过。可是,徐懋庸是无法摆脱这样的气度和风范的。正如他自己说的,他的身上印痕了某些山民的性格,山民是什么?很穷,富有反抗性,也很忠,富有耿直感。在过去上虞下管徐懋庸的故乡有这样的说法:“石笋不会倒,象鼻洞不出草,大庙菩萨不会老。”石笋、象鼻洞、大庙菩萨这些都是当地的景点,象征着某些永恒的固守的东西。然而,大庙附近有一座黑龙潭,潭里的一条黑龙却起来造反,有一夜把石笋打成两截,象鼻洞也出草了,至于大庙菩萨,却长出胡子来了,老了。这是个民间神话,却就在徐懋庸童年的天空里久久地回荡,然后化作山风、化作溪水滋润心灵。 故乡的大山宽博浩荡,故乡的山涧奔腾不息,徐懋庸就如一个十足的山野村童,在那管溪、鹿溪、潭水间尽情地伸展着、张扬着、撒野着,加上他天生的聪资,远近誉之为神童,于是里应外合,内质的、潜质的连同他的奔放举止让我们能体味出徐懋庸最初的本性。那所山岙的小学堂里,至今还流传着他的一些趣闻,有一回上国语课,他偷偷地看一本叫《新华春梦记》的书,被他的老师发现了,老师严肃地问:“你为什么不听课?”他回答说:“这课《醉翁亭记》我已懂了。”老师又问:“你看的那本《新华春梦记》,这个书名是什么意思?”他回答说:“新华是袁世凯住的宫名,袁世凯在新华宫做皇帝只做了八十三天就完蛋了,好比一场春梦。”老师听他回答得很好,才免了一场当头棒喝。课堂上的纵横驰骋,是否也是他一生的注脚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