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学毕业时,有同学送了我这样一句留言:湾畔落拓子,最忆是滩涂。是啊,到过天涯海角,听过鸣沙驼铃,走过海天佛国,寻过皇城遗迹,最令人魂牵梦萦的,始终是生于斯长于斯的杭州湾滩涂——那片深印着我少年足迹的湿地。 夏天的滩涂到处长着梗白茎绿的咸水草。潮水退尽的时候,这里便成了绿的世界,足足能让人体味到塞北大草原的粗犷豪放。打水草是海边男人必备的劳动技能,很是有番讲究,不熟练的生手是断然使不了打水草的工具——横刀的。它是将刀装在一根略长于铁耙柄的竹竿上,人站着使劲而平稳地划弄,将草掠到一块。没掌握技巧的人,要么是横刀柄没贴着涂泥面而划不倒整根草,要么是使力方向不对将刀戳到了涂泥里面,要么是弄得泥浆四溅,满身沾泥,幸亏沙泥干了一拍即净。因为是长子,家中打水草的任务便早早地落在了我身上。暑假的早晨,当东方刚泛起鱼肚白的时候,我们便找好了打草的地方,乘着凉快使力地一堆一堆打草,而弟妹们则赶紧将草收拢晒到高燥的沙滩上。草打得渐渐地多起来,滩涂也就慢慢地燥热起来,直射的阳光刺进了皮肤里层,身上的汗水浸透了汗衫短裤。 水草丰美的雄涂,有着丰富的生物资源,这是大自然对人类的无私馈赠。涂面上,泥螺在半水半泥的地方晒谷般地布着,慢慢地蠕动;小海螺翘着尖屁股静静地伏着,缓缓地移位;沙蟹、白玉蟹、望潮蟹、花娘蟹、毛大蟹等各式各样的小蟹钻出洞口透气吐沫;黄甲蟹陷在烂涂上,一见声响便傻傻地竖起了双钳将自己暴露无遗;弹弹鱼欢快地跳着舞蹈;海鸟在忙碌地寻找着美味佳肴……涂泥下,蛏子不时地通过小孔向上喷水换气;海瓜子扎得人满脚都是血痕……通沟中,捏塌鱼紧贴着沟底;独刺鱼静窝在泥坑里;香烟长短的小鲻鱼则忙乱地穿梭跳跃着。下午,乘着晒水草的空隙,我们便开始摸鱼捉蟹。这时的滩涂上,太阳火辣辣的,极目四周,尽是涂面上的余水反射起的白光,颇有点沙漠上海市的景象。蟹们早就爬离了闷热的洞穴在草边乘凉,通沟的水已退了,鱼们也就不敢游动,正是人们捕捉的好时光。年纪尚小的弟妹们一边看着水草,一边追捕些晾在洞口的小蟹,远远地跑到别人家的“蒸漏”海边人家用盐碱土加水取清卤用以晒盐的土坛子旁,将蟹扔进卤桶里,再去捕捉。待回来时,蟹已浮起而爪子仍在颤动,去脐剥壳,放进嘴里一嚼,一股透心彻骨的鲜美直令人回味无穷。而我则是系着一只小篓去捉黄甲蟹或摸独刺鱼了。 与打水草一样,“抢潮头”也是证明自己是真正的海边男儿的一件事,但它比打水草更惊心动魄,更需要把握潮水起伏进退的规律。大人们是断然不肯让我们这些大男孩跑在潮头前面去玩弄的。不过跟着大人站在较高的沙岸上,待潮水涌过退下而下一浪尚未涌来的空间,抢拾潮头带来的梭子蟹、白蟹、海鳗、鲻鱼等,对十三四岁的我们来说,也已是一种够刺激的乐事。潮头不是每天可抢,它要按潮汐变化规律挑选时间,一般既不能在阴历初一、十五这样的特大潮汛日,也不能在阴历初八、廿三的小潮汛里,而应在十一、廿七“起水”小、大潮汛转换后的时节。男人们带着潮袋网袋一直走到海天连接处我们家乡称“青江底”,稍事调整,盯着一线潮头远远地过来,抓住机会迎上去拼命地跑在潮头前,不时地用潮袋在滚滚的潮头中抢捞一把,蟹是肯定会有的,运气好的话,还能捞到大海鳗、大鲻鱼、海鲈鱼。但不管有无,双脚须得不停地向前奔逃。海边男人的雄壮、海边男人的胆量,在“抢潮头”的时候得到了淋漓尽致的发挥。当然也有胆小之辈,他们便只会待潮水退下后到人家的网箔两头用竹竿固定,涨潮时扎在水中的一张直而大的网前去抢捡一些梅鱼、鲜鱼,甚至到人家的百袋网形似网箔但网上有许多个小袋,独刺鱼钻进后无法回转前去“偷”鱼。鱼多的时候,网主来不及收获,一般也不会怎么说他,但这是大多数的海边男人所不屑为的,许多时候恰是我们这批大男孩的“专利”。 光阴荏苒,沧海桑田。曾给我们以无限乐趣的滩涂,如今是否风貌依旧?是否仍以博大的胸怀孕育着各式生命?是否还有赤脚的男孩在夏日骄阳下歌唱着、奔走着、忙碌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