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风流”一词,自古以来就有两种诠释:一种是骚人墨客、名士才子寄情山水、轻薄红尘、放浪形骸的风流;一种是英雄豪杰、丈夫志士驰骋疆场、指点江山、建功立业的风流。前一种风流是俗风流,也是小风流,后一种风流才是真风流、大风流。而将这两种风流神奇地揉合在一起的,谢安和他的东山无疑是一个典型。 西晋末年,一支浩大的人马携辎负重、风尘车马,从陈郡阳夏(今河南太康)一路逶迤向江南进发,此乃因永嘉之乱随西晋皇室南迁的阳夏谢氏家族。今天我们已无从知晓,当初名门望族的阳夏谢氏,为何偏偏要选择浙东上虞名不见经传的东山作为南迁的终结。临曹娥江而立、高不足百米、方圆不过数里的东山,许是凝聚了江南太多的清丽之气、风流之脉,注定了要与谢氏家族有缘。定居东山后的谢氏家族随着西晋的南迁愈益光大,继东山谢氏的始祖、一代硕儒谢衡官至西晋国子祭酒后,谢衡的孙子谢鲲、谢衰官至太常卿,玄孙谢尚又官至镇西将军。当然,这些对谢氏家族来说并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公元320年,谢氏家族又一位男丁的嗷嗷问世。就是这位名谢安、字安石的男丁的问世,谢氏家族从此便在中国历史上留下了浓墨重彩的一笔。 史载:“谢安少有重名,司徒府聘为幕僚,朝廷任为佐著作郎。后朝廷又任尚书郎、琅琊王友,均辞不就,隐居东山。”史书的记载总太过于简洁,使得我们无从知晓谢安当初屡辞不就倒底为了什么原因,也无从知晓谢安倒底具备怎样的雄才大略,以至时人有“安石不肯出,将如苍生何”一说。“成者王,败者寇”。我想,如果谢安没有后来的“淝水大捷”,“将如苍生何”充其量也不过是无稽之谈。当然隐居东山三十年的谢安,肯定不知道以后会有一场系家国安危千钧于一发的“淝水之战”在等着他,更不知道日后自己会成为权重一时的东晋宰相。隐居东山谢安只是一个名士。 然而作为南迁的旺族,谢氏家族的血脉里,毕竟流淌着太多建功立业、指点江山的志向和抱负。因此,谢安的隐居东山无非是一种姿态、一种等待、一种蓄积。且看,“安隐居东山与王羲之、孙绰、许洵、名僧支遁等交游,成为江东新一代青年名士领袖,朝野瞩望。”朝野瞩望的隐居对真正的隐居无疑是一种嘲讽。好在谢安是一个真名士,他不会为隐居而束缚,为“朝野瞩望”所累,他只会将他的隐居生活过得率情率性、丰姿绰约、肆意斑斓。于是,中国历史上一段为多少名士才子、骚人墨客所羡慕、所传诵的风流佳话,从此在东山漫洇。 “优游山林六七年,闻征召不至。”“纵心事外,疏略常节,每蓄女妓,携持游肆。”“出则渔弋山水,入则咏言属文。”史书记载的风流不乏冷峻。“伟哉谢安石,携妓入东山。云岩响金奏,空水滟朱颜。兰露滋香泽,松风鸣佩环。歌声入空尽,舞影到池闲。”“携妓东山去,春光半道催。”“安石东山三十春,傲然携妓出风尘。”诗人歌咏的孟浪声色摇曳。调马路雪夜洗屐、蔷薇洞歌妓游宴、琵琶洲雨中垂钓、国庆寺斗酒对弈,指石山、棋坪岩、洗屐池、二眺亭……而众多的传说和遗迹,则更将隐居东山的谢安述说得缤纷烂漫。 “舞榭歌台,风流总被雨打风吹去。”寄情山水、轻薄红尘、放浪形骸的风流,最璀璨也终究是过眼云烟。因此俗风流、小风流要真正成为千古传诵的佳话,必须有真风流、大风流来支撑,机遇历史性地选择了谢安。尽管这个机遇对谢安来说似乎太迟了些。 公元383年,前秦苻坚八十万军队大举南侵,一时间狼烟遍中原,烽火燃苏皖,东晋朝廷危在旦夕。时年已63岁的谢安临危受命东山再起,出任征讨大都督。野草迷岸、浊浪翻滚的淝水边,63岁的谢安亲率八万“北府兵”,起用弟谢石、侄谢玄、子谢琰等一批足智多谋、满腹韬略的年轻将领,以逸待劳,智战骄兵,创下了中国军事史上以少胜多、以弱胜强的著名战例“淝水大捷”。 我们很难想象1600多年前,当“投鞭于江,足断其流”的苻坚八十万大军,在宁静的江淮平原席卷起一片冲天胡沙的时候,坐镇八公山下的谢安会是怎样一种意气和仪态。当“长蛇固能剪,奔鲸自此曝”的秦军,在翻滚的淝水中犹如受伤奔窜的鲸鱼奄奄一息的时候,挥麾寿阳城楼的谢安又该是怎样一种倜傥和豪迈。“想乌衣年少,芝兰秀发,戈戟云横。坐看骄兵南渡,沸浪骇奔鲸。转盼东流水,一顾功成。”700多年后,宋朝诗人叶梦得的一首《八声甘州——寿阳楼八公山作》,多少让我们重睹了当年谢安的一脉英姿和风流。 从浙东曹娥江畔东山上寄情山水、放浪形骸的俗风流、小风流,到安徽寿县淝水河边驰骋疆场、指点江山的真风流、大风流,谢安以自己一生,谱写了一曲中国士大夫由隐居山野、轻薄红尘到入仕济世、建功立业的典型的风流曲。东山再起的谢安更以自己的风采和精神,形象地诠释了那个家喻户晓的典故“东山再起”所蕴蓄的价值和魅力。 “不向东山久,蔷薇几度花?白云还自散,明月落谁家。”诗人李白的“忆东山”,多少带有一点岁月无情、物是人非的沧桑和无奈。还是现今已简陋修复的东山寺那副对联说得豁达:“再起无人不谢安,风流何须问东山。”毕竟我们这个时代,已不是谢安的时代、李白的时代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