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十里湖塘七尺庙,三山十堰廿眼桥”的水乡绍兴,你随处可见墨黑发亮的乌篷小船在玉带似的江河上悠哉游哉地行驶着。 这乌篷船,绍兴人又叫脚划船。船篷是用两层竹蔑编的,中间夹着一层竹箬;船身很窄,一领净席,数位游客相对就坐。脸对脸,脚碰脚,无论贵贱之分。绍兴人出门,很喜欢用它作为交通工具。 乌篷船既载过鲁迅的童年,也载过祥林嫂的悲哀…… 如今,它又在载些什么呢? 为寻答案,我专程去了绍兴,在柯桥镇上雇一只乌篷船,直划杜浦——闰土故里。 船家是位六十开外的硬汉,他说了声“坐好咧”,就在船后梢摆开架势。背靠挡板,手划小楫,脚蹬木桨,一划一蹬,小舟便飘摇而前。一群大白鹅冲船头游过来了,田岸的虫鸣鸟叫声,艄公的划桨声,甚至鱼虾的过网声,都能听得真真切切。我不禁想起了周作人先生描述乌篷船的那段文字来:“小船则真是一叶扁舟,你坐在船底席上,篷顶离你的头有两三寸,你的两手可搁在左右的舷上,还把手都露出在外边。在这种船里仿佛是在水面上坐……”不过,周先生当年坐乌篷船时,除了“山、岸旁的乌桕、河边的红蓼和白萍、渔舍,各式各样的桥”外,就别无所看了。而我此次看到的就多了。依山就势,高低错落的“花园”厂房,枕河而筑的别墅民舍,整修一新的唐代古纤道和偶尔驶过来的白帆纤船,以及那十里一市的商贾盛况,尾随相跟的小轿车、轻骑摩托长队,间或点缀着一座二座黄色的古建筑物……让人既体味到“起坐鱼鸟间,动摇山水影”的古幽诗景,又领略了“云千里,水千重,身在千重云水中”的优美意境及泽国今昔的许多民风习俗。 船过绍兴昌安门外,船家已热得冒出一层薄汗,便脱去外衣,过了一阵子又索性光着背划蹬起来。“我家三代划乌篷船,爷爷爹爹都穷得叮当响,唯有我划来个金窝窝。”船家边划边和我们聊了起来。 船家叫严光大,已造起六间农家别墅小楼。大儿子大媳妇在村上办了个塑料加工厂,虽说不到百来个人的小规模厂子,可进出有小汽车,送货有大卡车;二儿子二媳妇在上海搞建筑,不但造过十几座厂房,而且还砌筑起28层的高楼,着实风光呢;只有三儿子三媳妇守在家里种田养鱼,年收入也不少于三五万元。他们三兄弟每年给老人的敬养费超过万元,可这位老汉却把它们都送到了银行里,自己照旧去划船。我们问他偌大年纪何不在家享享清福,他却说:“乡下人闲不得,闲适多了反要生病。我划乌篷船,一来是活活筋骨练练身子,二来也可赚碗老酒,省得去破费儿媳们的钱。”“你一天能划多少钱?”他笑答:“多则百来元,少则几十。去年,我替村上的个体企业运货,每天往返绍兴、萧山两趟,少说也有百十元;今年年初一,儿子媳妇联合着老太婆一齐向我开炮,我被他们轰倒了,就改为载游客,往返路程近些,体力消耗减轻了许多,但每天还能赚五六十元呢。近年这座水乡历史名城‘闹猛’得很呢,观光的游客年过年的巨增,所以,我的船没有一回空过……” 正午时分,坐舟在一个石埠头旁停了下来。艄公说:“闰土故乡到了,大家请上岸吧,我在船里等候你们。”此时,我发现埠头周围泊满小舟。艄公们盘坐船尾,侧身在河里淘米、洗菜、剖鱼。伸手拎过炉子,坐着煮饭炒菜,顿时,小船上空炊烟袅袅……于是,我便想起了唐代诗人崔颢的“轻舟去何疾,已到云林境……事事令人幽,停桡向余景”诗来。 杜浦,紧靠杭州湾,村外是片沙地,只见长堤的防护林下,一畈接一畈全是碧绿的西瓜,顿有“山阴道上行”的爽快和惬意。大家在瓜埂地上悠悠漫步,寻找着少年鲁迅和“项带银圈、手捏钢叉”的闰土的足迹。倏忽间,一阵朗朗的书声把我们引向树林下的看瓜棚里,只见一群孩童正在棚内背着课文。面对这群活泼可爱的少年和那一望无际的瓜地,不禁又想起鲁迅先生当年描述这片瓜地的精彩文字。于是我问其中一位稍长的孩童,“这儿还有无猹吃西瓜?”正在瓜地里摘瓜的一位大爷接口道:“那是鲁迅先生和闰土辈的事了。如今咱杜浦机器隆隆,高楼幢幢,道路硬化,田园四方,哪里还藏得了獾猪、刺猬和猹呢!但能栖息飞禽的地方也有,那就是61条防护林,它不但使那些原先就有的稻鸡、角鸡、勃鸪、蓝背栖迟繁衍,而且还引来了许多不知名的飞鸟。各地游客都爱到这里来寻迹观鸟……” 从闰土故居出来,见一大片密密的竹林,其郁葱翠绿的模样儿,谁见了都会心醉。乡人说,这竹林原来只是个小竹园,是鲁迅先生提议闰土栽植的,说一来可以美化环境,二来也可搞点副业补贴生活。如今,村里把它扩大为竹笋基地,经科学栽培后,每年二月就产嫩笋,成了市场的抢手货。 在竹笋基地的不远处,是杜浦村的工业区,十几家工厂的机器声,汇集成了一部改革开放的交响曲。 哦,这变化可谓大罗! 夕阳西下,皎月方来的时候,我们的乌篷船返航了。为观赏水乡的黄昏景色,大家动手推开乌蔑篷。于是,那水声,那桨声,还有来往船只的招呼声和远处隐隐约约的机器声,不时地传入耳际。展现在眼前的又是一幅幅清新淡雅,或雄浑苍莽的水乡风光。鲁迅先生笔下“从篷隙向外一望,苍黄的天底下,远近横着几个萧索的荒村”是游览者心上一道不可磨灭的历史风景线。然而,乌篷船依然是往昔的乌蓬船,但它载的已不是鲁迅当年回故乡的忧郁和样林嫂的悲哀,而是两岸的新貌和游人的欢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