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一旦成名成家,从此便难以听到真话。不信吗? 音乐家傅聪曾讲过一个关于他朋友鲁普的故事:因为鲁普已经是“大师”,便没有人敢跟他说什么了。就像鲁宾斯坦弹的一首乐曲,最后一个音符总是错的,因为那个音符他看错了,可是这一辈子都没有人敢告诉他。这“大师”的桂冠,像一座严严实实的围城,将“大师”与崇敬、爱戴他的人们毫不留情地隔离了开来,令其咫尺天涯、天各一方,且让“大师”再也听不到真话,委实可悲。 “大师”何以听不到真话?怕是消极的“权威效应”作祟。“大师”本身,就是权威的象征。在世俗的眼光里,有人向权威提意见,给权威挑刺,不是太不把权威放在眼里了吗?不是太自不量力了吗?权威就是权威,权威能有错吗?在这种扭曲心态的桎梏里,在这般变形思维的定势中,谁还敢越雷池一步? “大师”听不到真话,成了孤家寡人,不啻是个人的悲哀,亦是艺术的悲哀。艺术之林,若失去了真话的土壤,于是乎,真情啦,活力啦,灵感啦,创新啦,进步啦,便荡然无存,如此,则艺术之林必枯竭而亡。 从艺林返还官场,为官者难以听到真话的境况不亦一样存在?自然,为官者难以听到真话的原因似更复杂。概而论之,不外乎三:一者,有人戴了官帽子,始居高临下,目中无人,如此,则谁愿说真话?二者,为官者天天被簇拥在鲜花丛中,淹没在掌声的海洋里,谁自讨没趣向他们说带涩带刺的真话?三者,面对说假话者与说真话者迥然相异的结局,谁还会硬着头颈向他们说真话?然而,为官者假若听不到来自基层百姓的真话,不能了解客观真实的情况,不要说会疏远与群众的感情距离,其决策不也会谬以千里么? 不论是名人名家抑或为官者,听真话,第一要著在于打消“孔明再世”、“圣人下凡”的高人一等的思想,莫要以为真理永远掌握在自己手里,唯有自己才是创造世界历史的英雄。有例为证,美国主管高校入学考试的出题部门,自1981年10月以来,曾三次出现标准答案失误的情况,结果都是应试的中学生将其纠正过来。这“中学生三胜大人物”的美谈,说明了什么呢?其一些地方,为官者决策连连失误,不就是因为自作聪明、自以为是,没有很好集中民智、集思广益么? 听真话,必须真听,必须作出谦逊的积极的姿态,如此,方能让人看到诚意,从而无忧无虑掏真心,说真话。想当年,一位中学生纠正《沫若文集》中的错别字,郭沫若不仅没有呵叱,反而致信感谢,并赠送全套《沫若文集》,请这位中学生继续勘误。何等的雅量,何等的谦和!这样的“大师”还怕听不到真话? 为官者亦是如此,只要真心想听,其实没有听不到的真话。一些地方开通了“市长热线电话”,设立了“服务质量投诉中心”,不是让为官者听到“风声雨声”,以至是“怨声骂声”了么?或许这声声怨言中,有时夹杂着些许误解的成分,然而,终究是老百姓发自肺腑、不加雕饰的真话,听这种刺耳的真话不知要比听动人的假话好多少倍!而且,我们有理由相信,有耐心等待,只要我们真心听更真心做、踏实干,又何以听不到群众会心的笑声、满意的真话? 如果说,为“大师”者听真话需要勇气与胆魄的话,那么为官者听真话更需要情感与理智。著名作家沙叶新曾经讲过这么一个故事:在战场上,一位战士为部队开拓前进道路,不惜以自己的身体引爆敌人埋下的地雷阵,以致身负重伤,命在旦夕。部队老将军去医院探望,给他颁发军功章。将军问战士还有什么话说,战士说:“有句话,指导员不让我说。”将军说:“为什么?”战士说:“指导员说已经报道了,全国都知道我是英雄了,说了影响不好。”将军追问:“怎么回事,你说!”战士说: “我不是用身体引爆地雷阵的,而是自己不小心,跌倒在地踩上地雷的。我不是英雄。”将军极大的震动,沉思良久,最后说:“把事实真相说出来和用身体引爆地雷阵同样需要巨大的勇气。你仍然是名副其实的英雄,军功章你受之无愧!”将军蕴含深情、富于哲理的一番话,何不令包括英雄在内的人看到了真话的光芒与魅力,并对说真话充满了无限的激情和向往? 记得马克思的女儿曾问马克思最喜爱的格言,回答是:“别人具有的一切我都有。”别人具有的优点,我有;别人具有的缺点呢?我也有。马克思将自己看作凡人而不是神,这不是难能可贵的真话吗?比起美丽的童话和绚烂的梦境,真话也许要生得丑陋一点、粗糙一些,但是这种真话的力量、真话的美却是任何虚假所无法比拟的。报告文学《唐山大地震》之所以受到国人欢迎,最重要的原因就是因为说了真话。正如长流先生所言:“我们宁受真实的痛苦,也不需要那种虚假的幸福,痛苦也能使人感到真实的存在,而虚假令人感到的只是迷惘恍惚空虚和厌恶,以及受骗以后的那种烦恼。” 是啊,真话从不奢望鲜花和笑容迎接它,因为自私胆怯的人害怕真话,心怀鬼胎的人躲避真话,油滑世故的人蔑视真话。为“大师”抑或为官者,若要听到真话,除了放下架子而外,还应当去做些什么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