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四个节气中,清明是最飘逸、迷离的。清明不像立春、冬至那般鲜明,能清晰地触摸季节的品性;清明也不似谷雨、芒种那样朴实,直观地昭示耕耘的价值;清明更没有霜降、大雪那份华美,望文生义就有妙曼的想像栩栩如飞。 清明是什么? 清明是飘飘渺渺打湿空山鸟语的雨,是深深浅浅张望旷野足迹的草,是丝丝缕缕盘恒往事旧人的青烟,是浓浓淡淡覆盖岁月记忆的思念。何况清明之前还有一个冷羹凉酒的寒食呢。 二十四个节气中,清明最说不清、道不明。而说不清道不明,注定了要与迷离与缱绻、与飘逸与惆怅交结在一起,缠绵在一起的。一千多年前,那个叫杜牧的诗人,在唐朝那片令人欲断魂的旷野里,那么迫切地寻找一个叫杏花村的酒家,恐怕也是因了那份说不清道不明的迷离与缱绻、飘逸与惆怅吧。 从花褪残红青杏小的晚春,到风老莺雏、雨肥梅子的初夏,清明是一座若有若无的桥。这座桥冰清玉洁,由惟解漫天作雪飞的梨花叠成;这座桥仙风道骨,由脱箨修篁初散绿的新竹长成;这座桥湿润氤氲,由幽阶一夜新苔生的雨丝织成;这座桥鹤发童颜,由仄仄平平多愁善感的唐诗宋词吟成。 其实,清明何止只是一座桥呢?!对“两句三年得,一吟双泪流”的诗人,清明是“褪花新杏未成酸,江南春好与谁看”的孤独。对“红似相思绿似愁”的闺妇,清明是“南园满地堆轻絮”的落寞。对“长亭更短亭,何处是归程”的游子,清明是“愁草瘗花铭,一丝柳,一寸情”的无奈。对“红藕青团各祭先”的百姓,清明是“纸灰飞作白蝴蝶”的寄托。而对“壮岁旌旗拥万夫”的斗士,清明则是“洒泪祭雄杰,扬眉剑出鞘”的壮烈。 “清明时节雨纷纷,路上行人欲断魂。借问酒家何处有,牧童遥指杏花村。”唐诗里的清明,是一幅淋漓酣畅的画,远远一望便绿了踏青的夙愿。“雨湿清明香火残,碧溪桥外燕泥寒,日长独自倚阑干。”宋词里的清明,是一坛落寞悲凉的酒,轻轻一沾就醉了相思的愁怨。“风风雨雨梨花,窄索帘栊,巧小窗纱。甚情绪灯前,客怀枕畔,心事天涯。”元曲里的清明,是一柄孤独飘泊的伞,稍稍打开便再也收不拢怀乡的情感。 “人乞祭余骄妾妇,士甘焚死不公侯。贤愚千载知谁是,满眼蓬蒿共一丘。”晋国义士介子推的清明,是一曲悲壮孤傲的歌,忠臣唱不得,孝子更唱不得,一唱就湿了自古忠孝两难全的喟叹。“去曷去闽海半年留,历历新知与旧游。欲借清明修禊事,却嫌芳草乱汀州。”现代文人郁达夫的清明是一首风流倜傥的诗,诗人和不了,情种更和不了,若和,谁具那袭“二分轻薄一份狂”的才情和创伤。 “待到来年春草绿,捷报飞来当纸钱。”苍松翠柏烈士陵园的清明,是满山如血的红杜鹃,片片簇簇都绽放着“为有牺牲多壮志,敢教日月换新天”的誓言。“欲悲闻鬼叫,我哭豹狼笑。洒泪祭雄杰,扬眉剑出鞘。”1976年天安门广场的清明,则是一座喷薄怒爆的火山,那灼热的赤焰,驱赶了黎明前的黑暗。 作为一个节气,作为一项风俗,作为一种文化的荷载,事实上清明从来都是与人生、与社会、与时代的烽火云烟、与岁月的峥嵘变迁紧密相连的。 “南北山头多墓田,清明祭扫各纷然。纸灰飞作白蝴蝶,泪血染成红杜鹃。日落狐狸眠冢上,夜归女儿笑灯前。人生有酒须当醉,一滴何曾到九泉?”看破红尘的士大夫们笔下的清明,是人生如梦的悲哀,是世态炎凉的尖刻,是人情冷暖及时行乐的麻木和无奈。而平民百姓自有平民百姓的审美标准和价植取向。“清明正是三月春,桃红柳绿百草青。秋千荡起笑声落,黄花青果争上坟。”平民百姓眼里的清明,淡泊间充盈着快乐,平凡里洋溢着生机,朴素中更流淌着浓浓的亲情。 2001年清明,我在一首题为《清明》的诗中,曾写下这样的诗句:“在亲人坟前好好坐一会吧,并不是所有的清明,你都能及时赶上。”那也是我父亲离世后的第一个清明。在近年所写的一些诗歌中,我认为这是自己最难忘的诗句。毕竟清明是一个让缅怀和思念,像蝴蝶一样翩翩飞舞的日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