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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心灵叩问音乐的世界

——一位11岁盲童和他的音乐梦想

本报记者 李涵

      

这是一个快乐的男孩。“爸爸,回来啦!”听到父亲的叫唤,男孩依偎在父亲怀里幸福地微笑。这微笑那么珍贵。虽然,他从不知道也无法知道自己的父亲是怎样的模样。从未谋面的盲人儿童陈永丰就这样和我见面。

11年前,一个普通的男孩降临在上虞梁湖镇花浦村一个普通的家庭,男孩降临的喜悦不久就被悲伤和无奈所笼罩,这是一个注定永远生活在黑暗中的孩子。可能陈永丰永远也不会认识到,在本该快乐的童年,命运赋予了他太沉重的灾难。

陈永丰童年的记忆中,几乎所有的快乐来自妈妈陪嫁的那只录音机。为了让陈永丰不哭不闹,父母想方设法用音乐来吸引陈永丰,没想到,这当时看来非常无奈的举措成就了陈永丰对音乐的热爱。还在三四岁时,母亲陪嫁的那只录音机就被陈永丰破坏得不成样子。时常敲敲大锣懂一些音乐常识的爷爷为了让孙子多一点快乐,又给陈永丰买了一台录音机和几盘绍剧磁带。音乐的门,就这样向他敞开了。

一晃几年,陈永丰听过流行音乐,听过越剧,听过莲花落,听过许多的儿童歌谣,惟独喜欢绍剧。他说,绍剧的“气”旺。虽然他不知道气出丹田这最普通的发音方法,但他有最朴素的理解方式。他说,“气”旺,唱出来的绍剧听起来舒服。像个小老师一样,他给我们示范了不同的发音方法带来的不同的音乐效果。我问他,你是哪里学的。他说,自己悟的。

在陈永丰11年的岁月里,学校对他而言还是一个遥远的话题。平常,他只能从小他一岁的弟弟那儿学习到学校里所有小朋友都会的普通话,当然,仅仅只是听得懂,也仅仅学会最简单的加减法。除此之外,录音机是他唯一的老师,也是最好的朋友。凭借着良好的记忆力和悟性,在那些放满了磁带的抽屉里,陈永丰可以凭着触摸找出自己要学习的磁带,也可以随便找出任何人想听的磁带,双手就是陈永丰学习的“眼睛”。这些在乡下无非3元钱一盒的盗版磁带,在商店也无非十来元每盒的磁带,比城市孩子的电脑游戏光盘更可贵的珍藏在陈永丰的抽屉里。陈永丰对音乐的喜欢和感悟就在这样无声的触摸中一点一滴地积累起来。

陈永丰最喜欢听的是绍剧,最拿手的当然是绍剧的演唱。我们提议让他为我们演唱一首,他爽快地答应了。“还是唱陈鹤皋大师的《龙虎斗》吧,这首我唱得最好。”他清了清嗓子,骤然爆出一串响亮的曲调,随着时而高亢,时而委婉,时而抑扬顿挫,时而欢快流畅,时而气势磅礴,时而缠绵悱恻的曲调流泻,陈永丰的表情也时而怒色难遮,时而欢畅淋漓,或怒或喜的表情转换,或哀怨或振奋的情感转移让我对陈永丰的音乐天赋感到震惊。我对绍剧一窍不通,陈永丰对演唱的投入却让我沉浸在这我原本并不熟悉的音乐里。演唱博得了所有闻声赶来的人们的掌声。我问他,你知道你唱的是什么意思吗?他说,有的知道,有的不知道。全是听别人说的。我又问他,为什么不通过正规的学习来提高自己呢?陈永丰只是告诉我,上虞有个屠仲道老师去看过他,给他带去了磁带,鼓励他好好学习,绍兴的汪嘉宝老师推荐他参加了绍兴市育才小学的“六一”文艺演出,他还在绍兴电视台的曲艺栏目中接受过采访。他现在就想通过演出和比赛提高自己的水平。

“我再给你们表演斗鼓。”陈永丰很高兴地接受了旁人的建议。这种上虞民间非常普通的自制乐器,在小小的陈永丰手里简直熟练如指挥自己的手。伴着音乐的节奏,陈永丰不自觉地时常抖动自己的双腿,他一边敲击,一边演唱,全然一个小小的音乐发烧友。

陈永丰非常自信地说,一般讲来,一首曲子,他可以通过三四遍的重复听而学会简单的吟唱,要把一首歌曲的曲调通过音乐的形式演奏,至少需要两三天。有时候一下子是不可能把整首曲目全记下来的,他就通过不断地听,有时候到外面去玩玩,悟出来了就回来继续弹奏。他现在已经学会的电子琴演奏曲目有《小小竹排江中游》、《没有共产党就没有新中国》等,当然,最感兴趣的还是绍剧。不知道“哆来咪”却能够熟练演奏曲目,这对普通人而言是不可思议的,在陈永丰看来是如此简单。他首先调整好调子,凭借手指找到“哆”,就像我们凭借触摸电脑键盘放好双手位置一样把双手安放在电子琴的键盘上,演奏就这样开始了。我问他,你怎么知道高音和低音不同的键盘位置,他说,悟出来的,一遍弹奏得不对,就弹奏第二遍。为了更好地听磁带,他不停地倒带,已经用坏了五只录音机。

陈永丰没有城里男孩的娇贵,也没有乡下男孩的骄蛮,但他有乡下孩子少有的老成,有普通人少有的对听觉的敏锐。从小双目失明的他,可以“看”电视,可以“玩”电子游戏,而且比普通的孩子更为精通。通过不断地听录音机,他学会了吹笛子,演唱绍剧《龙虎斗》、《孙悟空三打白骨精》等曲目,击打斗鼓,演奏电子琴。

我真的无法想象,一个对音乐有着如此热爱的少年,一个纯真快乐的少年,一个在击打音乐的过程中无论如何也看不出有任何异样的少年,他的生活中没有阳光,没有色彩,没有任何几何的轮廓。我曾经尝试着非常小心地问他,你快乐吗?但当我听了他唱的绍剧,欣赏了他的斗鼓表演,看了他的音乐电子琴的弹奏之后,我突然觉得,我的问题是那么的可笑,甚至荒唐。一个勇敢地和音乐对话的少年,他获取的是比快乐更重要的对生命的珍视,对希望更为现实地向往,对命运更为不息地抗争。我心中的快乐也就这样一点一点地凝聚。

对生活,对学习,对于和别人的交流,陈永丰心中的希望比我们想象的更为强烈。他的父亲曾经尝试着叫陈永丰和普通孩子一样的上学,他有着惊人的记忆力和刻苦钻研的精神。实际上,当村里的小学搬迁到更为遥远的距家七八里远的外村时,陈永丰学习的梦想也就在那一刻破灭了。他看不见任何事物,无所谓黑白,不知道太阳为何物,无法知道父母的模样,更不可能去遥远的地方独自学习。事实上,一个普通农村的家庭也不可能担负起一个盲童去外地学习盲文的费用,父亲陈新源无奈的神情告诉我,这个可爱的盲童陈永丰也许将在这个无名的小村落里就这样地完成他人生的轨迹,尽管,他现在只有11岁,对生命而言,有着朝露般的柔嫩和春天般烂漫的色彩。

我问他,你心中的希望是什么?他说,要学习绍剧。我又问,你有过自己的梦想吗?他说,他要多学习绍剧。正当我为这样一个少年的执着感动的时候,陈永丰告诉我,等他到了14岁,他要做先生。“先生”,这个在普通人眼里那么普通的词语在这一刻如此强烈地刺痛了我的心,“那些走村窜户、算命卦卜的先生?”这是一个热爱音乐的少年无奈地选择还是必须地选择?

在音乐的世界里,陈永丰是那么的快乐,陶醉,但也许,我们是永远也无法走进他那没有色彩、没有白昼的心灵世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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