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的五一节,不去作花钱买罪受的旅游,一番商量后,便偕妻子女儿,到大山沟的一个亲戚家度假。
山村的春意与城区是不同的。 夜宿在山村的瓦屋中,一顿饱睡之后,清晨醒来,一缕缕阳光从窗棂和瓦缝里挤进来,穿射过晨雾和晨炊,尽情地演绎着丁达尔现象,带给你满室氤氲的春光。各种婉转的、高亢的、呢喃的、缠绵的鸟语涌向耳膜,灌你一耳的春歌,却不会觉得有一丁点儿的聒噪。此时的你,也许会在床上再伸一个惬意的懒腰,但绝不会有继续睡去的念头,谁会忍心将这么好的春光辜负呢?! 打开前后的门窗,温润的、濡湿的、茵茵的、明艳的、柔和的绿便从各个角度密密匝匝地压在你的身上,让你忍不住作一个深深的呼吸,使身体内外部洇透这澄澈的绿,而后会有一种无限的轻松和惬意。我相信这个时候的人,是不会有一丝阴暗、一丝凶恶、一丝贪婪、一丝卑鄙、一丝悲哀、一丝杂念的,这时的人格已经完全被纯化,成了一个完美的、无邪的、自然的人。 早起的山农已挑着满筐的竹笋从山上返回,露着满意的笑容。竹笋胖乎乎的,长着绒绒的黄黑色的毛,如一切的幼小生命。使我想起古人的一句诗来:“忍剪凌云一寸心”。这些笋本来是可以参天凌云的,现在却将成为我们的盘中美味,心下不免生出些感慨。山农们自然笑我的迂腐,倘若任竹笋自然生长,那么用不了几年整片竹林就会败了。用山农的话讲,竹笋是竹子付给山农为其松土、删株的工钱。这里面还有一个自然规律在起作用呢!于是我也拿了一把锄头,加入到挖笋的行列,希望像山农一样从看上去毫无异状的土地下面挖出一颗笋来。但终于一无所获,换来了山农们一阵善意和得意的调侃,使空寂的山林多了一份欢乐。 十岁的女儿总是别出心裁:采了一大捧山上的野果,放到了正在煨粥的罐中,美其名曰:仙果粥。往她母亲的头上插满了山花,神秘地告诉我要送个礼物给我,大笑着把“仙女”推入我的怀里,而后飞一般地跑出去。不一会儿就哭哭啼啼地跑进来,小手指上却挂着一只山溪中才有的石蟹…… 山村的春意便是这满满当当、全全面面却又平平凡凡、自自然然的绿色。置身其中,让我这个在县城里住久了,惯于从阳台上的一粒绿芽、楼缝里的一缕暖风、晨起时的一阵倦慵中感受春意的人,有一种如渴久了的酒徒遭逢飞觞畅饮机会一样,产生了一种如梦的眩晕、如痴的沉醉。 沿着挂满露珠的灌木夹成的山间小道,在缀满了各种苔藓、荦确不平的石阶上悠然漫步,山林出奇地幽静,满山苍翠欲滴的嫩叶,早把尘嚣的声音吸尽,这时似乎可以听得见自己的心跳,听得见血液在血管中的流动,听得见大脑思考时的运动,一切的心性变得空灵,甚至忘记了自我的存在。我突然憬悟了一个词:坐照。仿佛能隐约地感受到释迎牟尼在菩提树下悟道时为什么长啸,为什么喜悦。 这时,眺望远山的深黛、仰视林竹的青翠、摇曳树梢的红嫩、凝察笋芽的稚黄;在清清的溪流中濯足、在漫山的红花丛徘徊,捧起一把肥沃的泥土、挥舞一片和煦的东风;听妻子与农家主妇悄声的絮语、看女儿与农家孩子嘻戏的追逐;尽情地享受由这深黛、青翠、嫩红、稚黄的颜色,这清溪、红花、沃土、煦风的景致,这吴侬软语、童音清脆的音韵融合而成的绿。这时的绿已经不是纯粹物理学意义上的一种光的波长。这时的绿是呼吸、是心律;是一种心境、是一种意蕴;是眼睛中的极度平和、是大脑里的高度宁静;是一种禅、是一种悟;是一种物我两无、天地浑然的和谐。 其实大自然化育的不仅仅是我们的生物体,它也一直在默默地化育着我们的智慧、我们的心灵和我们的灵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