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在川上曰:“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时间似流水般的湮匿,不免让人感喟。朱自清先生在《匆匆》一文中写道:“燕子去了,有再来的时候;杨柳枯了,有再青的时候;桃花谢了,有再开的时候……过去的日子如轻烟,被微风吹散了,如薄雾,被初阳蒸融了;我留着些什么痕迹呢?”时间,是无声无息的,它“匆匆”而来,又“匆匆”而去,留下的是人们看不见、摸不着的履痕。然而,瞬间的春秋又何以不能定格成永恒的凝固?
细细算来,我离开曾经养育过我的小山村,已经三十余年。然而。村落里那高翘欲鸣的马头墙,气派非凡的石门楼,精致细微的砖雕木刻,流光溢彩的匾额题联,深深地嵌在我的脑里,成了我永久欢愉的印记。前不久,我回老家,来到百余年里包容几十户人家的大台门口,我情不自禁地放慢了脚步。周身打量,我为其恢宏之势、精美之态而徘徊良久,更为其浸染时代的霜华而今依然荣光灿然所折服。闻声而出的老祖母,见状竟亦动了情,如数家珍般地向我絮叨她曾经耳闻目睹的有关大台门里外的故事。此境融融,此情依依,默默的大台门这时似乎亦舒展遥远的目光,独自寻觅着渺渺萍踪——那逝去的时光,那旧日的古韵。恍惚间,我眼前一亮,分明看见大台门喀吱喀吱地打开了,一位白发皓须的老人颤巍巍地拄出门槛,身后是一方苍茫灰暗的门洞,时轮如水,流逝过台门的一砖一木,悄然湮入其中。 台门雕饰中,红柱黛瓦上,重檐悬顶下,物是人非,老祖母留下的虽是滞涩残缺的记忆,然而融染其间的时光,却是散不尽、挥不去的。它永远是一首凝固的交响乐,后人只要按下记忆的琴键,那承载着历史的厚重的音符,便会在每个人心头跃驿,让人激备,令人感怀。 凝固的时轮,永远有它无穷的魅力。听老祖母说起,时下乡村谁家要是拆老屋,消息便不胫而走。拆屋的那天,城里人蜂拥而至,上门掏弄拆下的木槅扇、槛窗之类的东西,且价格总是让着屋主。噢,我想起来了,这些从乡下弄来的东西,大凡被店主们安到一些咖啡屋抑或茶馆去了。可不是?在我住房对面就有这么一家茶馆。每当夜幕降临,华灯初上,古色古香的槅扇、槛窗、似乎向路人、茶客传递着几百年前的槅帘花影、暗寓了“画楼西畔桂堂东”的曲折心路,以至让人找回了某种遥远的记忆。步入茶楼,地面是纯正地道的老砖,排列而成的精巧图案,线条纵横相连仿佛无穷,在眼花缭乱之中,似乎默默散发着东方神秘主义的色味。目光所及,皆是旧时做工琐细、着漆凝厚的红木桌椅,沉稳笃定,十分抢跟,平添了一种富贵、慵适的气氛。在这样的景致里,就着浅浅吟哦的江南丝竹声,一边品啜香茗,一边纵论世事,我们是不是隐隐感受到古典文化与现代文明的碰撞、对接呢?哲人说得好:“美丽经常在错位中产生,比如美眉们穿着中山装吃肯德基,宝莱纳里的年轻人就着奔放的拉丁舞曲玩电脑……不同文化不同风格在对撞中产生了新的特色,而这种特色就是它们的生存空间。”是的,这茶楼从开张那天起,就一直火爆,盖缘于此,信夫! 最让人怦然心动的,怕要数参观地处宁波慈溪的浙江永淦古玩有限公司了。这个目前中国最大的古旧家具经营企业,与其说是一个市场,倒不如说是一个磁场,它是那样紧紧地攥住了每一个参观者的心。古旧家具,林林总总、洋洋洒洒,其中有你曾经看到过、使用过的,但更多的是你陌生的。置身其间,你恍若进入了时间隧道,每一件斑斑驳驳的家什,令你感受到地老天荒沧桑无限,让你见证了深邃的时间旷野里无数的悲欢故事。 凝固的时轮,该不会从地球上消失,但有时怕亦未必。当一些权贵将其视作一种沉重包袱的时候,又何以不会落寞到被抛弃的境地呢?有一些历史文化名城在旧城改造中,不就在创建现代化新兴城市这时髦口号的掩饰下,堂而皇之地将一些有着深厚文化积淀的老城履为平地了吗?其实,不必说历史文化名城中那些有棱有角的东西需要做好保护开发工作,即便是一些无形的土气得很的老路名,因为滋蔓着酽酽的文化底蕴,亦不可随意休弃。北京有骡马市大街、皮裤胡同、菜市口,你说土不?起码没有“现代化”的味道,但它终究反映了北京的历史,也没有谁听说要改这些名字。是啊,一座没有源头的城市是没有生命力的,一座没有历史故事构成的城市是没有亲和力的,难怪著名学者、作家、曾经踩踏过世界数百个城市的余秋雨先生,今年8月上旬在老家浙江慈溪为乡人作的一场城市文化报告中,殷切希望在家乡的城市建设中,要“多为生态古迹留些空间,以国际眼光规划有文化和观赏价值的旅游资源,城市基调应不断提炼,越单纯越好,越朴素越好。”对余秋雨先生这番良苦用心,我们能置若罔闻、无动于衷么? 凝固的时轮,弹奏着一曲又一曲千古绝唱,直至永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