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冬的傍晚,暮霭渐渐地笼住了整个九华山,远处原本苍绿色的山坡慢慢地变得灰色而朦胧。或高或低、或近或远隐隐约约居于林间的一座座红顶黄墙的禅寺,其辉煌的色彩与暮霭融合于一体,愈加显得缥缈,增添了几分虚空广大的壮严气氛。早已静候在天之一角的大半个月亮,却悄悄地爬上了东南方的山岗,越来越光亮起来。从白天到夜晚,整个交替过程是那么地自然,不管是多么烦躁的心,目睹这山色、这寺形、这月光,谁都会被它们所感染,自觉地回归宁静的本原。
寺院的晚钟声从山岗传到山岗,悠悠地回荡着,使暮色中的九华山更加变得静谧,渲染出佛地神秘的气息。冷冽的山风从山谷吹向山谷,让人感受的竟也不是冷,而是静,一种佛家圣地所特有的超凡脱俗的清静。淙淙不息的溪流从山脚缭转山脚,谱出了一曲曲美妙动听的西天梵音。这一组组优美的天籁之声,或许只会在九华的暮色中才得一闻,只会在抛却了俗念而佛意沐身之时才得一听。耳聆这钟鸣、这风吟、这溪歌,谁都会被它们所震慑,不由地心浸佛意,交融于清静的大自然,荡涤心灵,净化自我。 拥有奇松怪石的黄山之美在于险美、奇美、壮美,即外在形态之美,它靠的是天然秉承的形态和气势,靠的是人们的观赏。而九华山虽与黄山处于同一山体,却无险无奇,它的美,尤其是暮色中的九华山之美则在于悟彻之美、平静之美,即内在的气质之美,它依仗着千百年来佛家灵气的浸染和渗透,需要人们主观的体悟。虽然从长江而望九华,其九大主峰状若莲花,壮严而柔美,但身置山口,看到的也仅仅是与江南众多山体相似的一座座平凡的山峰。不过,正是在这种平凡之中,不远万里从新罗国(注:古朝鲜)来中原修佛的金乔觉在踏遍了千山万水之后却于苍茫的暮色中惊喜地发现了它的不同凡响。长住了下来,凭着自己的慧根、悟性,特别是百折不挠的精神,终成正果,修成了肉身菩萨,也使九华成了与五台、峨嵋、普陀齐名的中国佛教名山。 如今,地藏王菩萨(金乔觉)的肉身仍安详地端坐在九华山月身殿的金塔之中,静静地接受着人们的朝拜,不愠不怒,无喜无乐,辨别着脚下跪着的凡人们平时的德行;默默地关注着九华佛事的兴衰,不言不语,无经无文,培育着一代又一代佛家弟子。继他之后,又有十位得道高僧修炼成了肉身,同样也都在安详平静地注视着凡间俗人的善恶,叹息着人们对功名利禄的热衷,实践着“地狱未空誓不成佛”的宏愿。真不知道凡间那些沉浸于功名利禄、迷恋于色情欲念的泯顽不化之人,在这宁静的九华暮色中,匍匐于诸位肉身菩萨跟前,能否会有所收敛、有所醒悟,让自己骚动不安的心归于静态? 如果绕开宗教的种种神秘的色彩,人们便不难发现:历代高僧能修成肉身菩萨,根本的仍在于他们经过几十年的修炼,已真正看破了“红尘”,心已经至静至净,在圆寂前完全从思想上超脱了生与死的界限,于是能不吃不喝不睡,坚定地打坐几个月,最后净化了整个身子和心灵,悄无声息地涅槃。这犹如深山老林中的一棵苍老的松树,生亦如此,死也同样,默默无闻独处山中,从不追求轰轰烈烈,伫立于静寂的山间世界,却成了构成自然的重要部分。 九华山历来僧俗同居,庵寺在街中、民居在院旁至今仍是它的独特景观。僧俗两下相安,随历史而自然地静静地发展着,没有一点刻意的琢作,也没有丝毫的不协调。唯有在这静静的暮色之中,佛国的气息才慢慢地向人们袭来,让人真真切切地有了“色即是空、空即是色”的感觉,人的思维似乎也褪去了斑驳繁杂的色彩,变得洁净而透明。尘世的喧嚣和烦恼,刹那间都已毫无意义和十分可笑。 生死轮回本来就无可印证,然在这柔媚的月色下、在这静默的九华山,人的思想却确确实实地实现了“生死轮回”,这种感受或许唯有在暮色九华中才能真正地体味,可遇而不可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