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精没能盖过心口处莫名的烦躁，我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索性披了件衣服走到屋外，一路荡到铁轨旁。老旧的枕木下杂草从石子的缝隙中钻出来，两侧是死气沉沉的树，再往外是灰白的墙，夜色很深，只有蜿蜒的铁轨尽头隐约透出一点微光，一个孩子正逆着光横坐在铁轨上。

　　我愣了一下，走过去拍拍他的肩，“小朋友，还不睡啊？”对方闻言转过头淡淡看了我一眼，那是一双冰蓝色的眼睛。我望着他的脸，感到有些熟悉，对方却只是平静地把视线收回，一言不发地望着天空。

　　我坐在铁轨上，思绪渐渐放空。就这样僵持了一段时间后，他突然开了口：“你有妹妹吗？”不等我回话，他又自顾自说了下去，“我妹妹和我长得很像，尤其是在我把头发留长了之后，连父亲也分不出来我们……”我安静地听着，忽然想起这份熟悉感从何而来——我在孤儿院的名册上看到过这双令人过目难忘的眼睛。

　　孤儿院的孩子分为两类，被捡来的和被亲戚丢进来的。而他属于第三类，他是自己走进来的。听说在此之前，他像普通小孩一样上着初中。

　　潮湿的月光下，那双冰蓝色的眼睛闪着凌厉而摄人心魄的光，他仍孜孜不倦地讲着自己的妹妹和父亲，视线却落到我身后，像穿过杂草注视着某个人的眼睛。“那个时候，死亡从妹妹眼睑的缝隙爬了出来，流淌到地上，很沉，像水一样，填满每一个活着的空隙，淹没了家里站得最低的人。”

　　天色渐渐亮了起来，火车从遥远的地方传来了鸣笛声，开始有细密的雨丝落在我的脸上。我望着熹微的天光，突然想起那个老教师在调走前给孤儿院里那些孩子的评价，“他们会说谎、偷东西、打架、排挤异己，但你要明白，在这里所有东西都腐烂了，臭恶熏天。我想让他们走出去，去看看外面的世界。”

　　“太阳要出来了。”坐在身旁的人忽地站了起来，方才平静到显得有些麻木的脸上展露出一丝不太容易察觉的笑意。他专注地盯着地平线上的那一缕曙光，仿佛已经去往了千里之外。我抬头望着他在风中颤动的单薄的身影，起身背着光迈开脚步，那是离朝阳更远的地方，是他过往确凿的不幸。而他正迎着光，面向一个崭新的世界，一个尚未被摧毁的，触手可及的未来。

　　再后来，提起那一天，我只跟人说看到了一双漂亮的蓝眼睛，在阳光下氤氲着一片水汽。

　　指导教师：章佳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