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埠晚会
范智荣
我见识过多种多样的晚会,最难忘的是小时候在故乡参加的“河埠晚会”。
那时,古城丰惠还没通自来水,十字街人日常饮用的大抵是山泉汇流而成的三岔港水。就在水流绕过朝阳小学西南的弯角处,有个坐东朝西的老河埠。埠头上长着棵参天茂盛的古枫杨,树冠的浓荫遮蔽了好大一片天空,正好给前来浣洗或者取水的人们遮阳挡雨。有个盛夏夜晚,我们一伙少儿受到来自上海小朋友肉胖墩的邀请,去老河埠参加“萤火晚会”。天空上有无数星星眨巴着眼睛,凉风在三岔港畔轻轻吹拂。我和小伙伴们兴冲冲赶去时,远远望见那埠头上仍是人影穿梭,喧闹繁忙。趁着时间还早,我们就在紧挨校园围墙的一条土路上捉萤火虫玩。蓦然,我瞥见了那河埠边晃动着的肉胖墩的身影!
每年夏季,肉胖墩总要来十字街的他外婆家度暑假。他与我差不多身高,但他脸蛋胖乎乎,身躯圆鼓鼓,从头到脚都显得肉感敦实,所以看上去要比我粗大得多,我送他个绰号“肉胖墩”。陪他一起来的姐姐叫芽芽,脸蛋很漂亮,一双大眼会说话,由于年长弟弟五岁,所以最初出现在我的视线里时已是个及笄少女,发育中的身材既细挑颀长又曲线优美,看上去就像豆芽一样白嫩水灵,我私下赠她个雅号“豆芽儿”。
肉胖墩平时风趣幽默,却是个贪玩爱野的主儿。他就喜欢同我们几个最野的孩子,一起抓蝈蝈抓蛐蛐,捉黄鳝捉泥鳅,摸虾摸蟹,打鸟打蛇。这便害苦了整天围着他转,像保镖兼保姆一样提供保障服务的豆芽儿!也真难为了她,为了不让我们厌烦她弟弟,她会隔三差五地带点好吃的来犒劳我们,还自己策划和主持每周一场的露天晚会,届时就让我们边尝可口美味,边看节目表演。由于时值盛夏之夜,晚会现场就选在老河埠的枫杨树下,周围河面和田野上总有萤火虫在当空飞舞,豆芽儿美其名曰“萤火晚会”,但我等小伙伴总是俗称“河埠晚会”……
不远的长者山边月亮已升上了林梢,虫鸣声声的土路上除了我们一伙野孩子已不见其他人影了,那老河埠终于安静下来。只见河岸上那个肉胖墩的身影,正手舞足蹈表演着。
“嘻嘻……”银铃般的欢笑声中,我望见了埠头上被逗乐的豆芽儿,她穿了套运动式短衫裤,独自蹲身在石级上,好像正在洗水果,那纤柔的身影很好看。
我们刚才玩累了,便在枫杨树下坐歇乘凉。我发现树根旁摊有一块塑料布,上面放着一架手风琴、一把小提琴、一款口琴、一支竹笛等乐器。我想,晚会的节目肯定丰富多彩了。
肉胖墩在岸头模仿着卓别林的幽默动作,惹得豆芽儿在埠头咯咯地笑。我顿时想起,过去的几个暑期里,就是在这个地方,姐弟俩和我们一起嬉戏的欢声笑语。老河埠头,古枫杨下,是我等穷苦孩子寻欢作乐的一个大玩场,而条件优越的豆芽儿和肉胖墩也屡屡友情客串我们土不拉叽的节目。白天大家往往是捉一些牛虻、蜻蜓、刺毛虫等,围观着蚂蚁们怎样将它们拖入洞穴。还经常会用沾好蜘蛛网或装上透明塑料袋的长竹竿,伸上树枝去捕鸣蝉。傍晚时最刺激的是玩“荡猴跳水”了,将绳子拴在树杈上,人在下面抓住绳头往河中一荡,至河面中央上空的瞬间,松手放绳,让身体跳落水中。在这个项目中,总是姐弟俩表现出众,豆芽儿穿着一件海蓝色的紧身泳装走来,娇躯凹凸有致,曲线毕露,就像一位花样游泳明星出场。她抓绳荡去时身轻如燕,松手放绳后恰似灵猴般腾身而起,在空中舒展身体呈倒立后再直插入水,然后像美人鱼般进行着蝶泳、蛙泳和自由泳表演,整个过程动作灵巧,姿态优美,总会赢得热烈的掌声和喝彩声。肉胖墩上场总是穿条黑色泳裤,还戴着防水眼罩,耍出一副大牌相,但因身体笨重,动作笨拙,煞似一只笨猴荡在空中,跌落下水时十分滑稽,令人捧腹大笑……
“你们都来了?”肉胖墩走了过来,穿一身考究的短衣短裤短袜,脚蹬一双皮凉鞋,留着一头西洋发,语调亲热又俏皮。
无人理睬他,小伙伴们一个个只顾盯看着埠头间,原来是豆芽儿一手拎篮水蜜桃,一手拎篮夏白枣,正拾级而上,月光下的这位俏少女高挑、丰满、健美,袅袅婷婷,已经长成个大姑娘了。
“来——喽——”豆芽儿跨上石级,放下两篮水果,热情道:“今晚尝尝新鲜水果,我们爸妈刚带来的。水蜜桃每人拿两只,夏白枣每人抓一把,多余的奖励你们当中表演节目者,请各自动手吧!”
欢呼雀跃声中,小伙伴们鱼贯而上,抓起几个水果,大口吃起来。
这时,肉胖墩吹奏起了口琴曲《让我们荡起双桨》,开启了晚会的序曲。豆芽儿作了个简单的开场白后,便合着曲调独唱,随后又指挥我们一起合唱。接下去由肉胖墩独唱了一首《我和我的祖国》,豆芽儿在旁拉着小提琴伴奏。
晚会上,我们十字街少儿也凑合着上了四个节目:全体上场朗诵了一首唐诗《锄禾》,我和三个男孩用方言上演了胡编乱造的《三句半》,还有一个想多吃水果的女孩唱了一首跑调的歌,另有一个贪吃的男娃上场学了几声狗叫猫叫。
整场晚会全靠豆芽儿和肉胖墩自编自导自演。这姐弟俩真是多才多艺,豆芽儿曾在上海少儿体校和少儿艺校受过专业训练,不仅会跳水和游泳,也会拉手风琴、拉小提琴,而且还能歌善舞。肉胖墩天生一副好嗓子,又得专业老师的辅导,歌唱自然了得,还擅长吹口琴、吹竹笛呢。
晚会的尾声便是肉胖墩用竹笛独奏《牧民新歌》的引子部分,而豆芽儿踩着笛声翩翩起舞。弟弟的演奏控制着强弱变化,在长音吹奏时铺垫得较为充分,吹出了悠扬广阔的感觉,也大致模仿出了马头琴的韵味。姐姐优美的舞姿伴随着笛子曲中羽调式自然音律的上下波动、自由伸展,那一个个婀娜多姿的舞蹈动作与垫音、颤音、滑音等笛子技法和旋律融为了一体。边听边看,我的眼前不由地展现出了那一望无际、碧草如茵、蓝天白云、牛羊成群的美丽大草原……
姐弟俩通过河埠晚会的形式,让我们几个物质与文化双饥馑的十字街少儿,在虫鸣声声的夏夜,在凉风沉醉的河埠,一面品尝鲜美水果,一面欣赏高雅艺术,那种味觉、听觉和视觉等多重享受的大餐,格外充满诱惑与魅力。
我和伙伴们都希望暑假能延长一些,那种同时补充物质和精神营养的盛宴能多搞几场。在豆芽儿和肉胖墩离去的时日,我更是期盼着下一个暑假能快快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