焦泥灰
金慎言
有一年,谢晋在黄玠文陪同下来陈溪观光,在黄介根校长家吃中饭,当谢导尝过一筷青菜后说:“这碗青菜好,比盖北、谢塘的要好吃。”“谢导,这是我亲手种的,使用土肥,不打药水。”介根老师说。谢晋笑了,“土肥好!这是原汁原味的中国文化。”后来,老黄告诉我这句话,我想谢导毕竟是大家,一筷菜就扯上了中国文化,仔细想想,又何尝不是呢?
中国古代劳动人民对于肥料的施用,无论在理论上还是在实践上均有独特的创造。南宋陈敷的《农书》中提到“制造火粪(焦泥灰)”,就为陈溪人所掌握,并发扬光大,有所创新。笔者是土生土长陈溪人,务农多年,对《农书》“粪壤篇”中的大粪、踏粪、苗粪(绿粪)、草粪(野生绿肥)、火粪(草木灰、焦泥灰、石灰)、泥粪均有过亲密接触,曾亲手制作、使用过上述肥料,获得丰收,度过了一段养儿育女的艰难岁月。就种菜而言,首推火粪——焦泥灰。
农谚曰:“做瓦靠坯,红薯靠灰。”其实不然,秋冬蔬菜都靠灰。但此灰不是草木灰,而是焦泥灰。它也不是单一的将泥土烤焦,其制作流程是祖宗传承,大致为三。
其一,劈草饼。大暑过后,是一年中太阳最烈的时光。白天赤日炎炎,夜里凉风习习,午后雷雨阵阵,故而溪畔路侧、田边地角、坟坎陡坡绿草如茵。狗尾巴草手舞足蹈;绷地草、红芯草伏地伸延抢占地盘;蟋蟀草、车前草、鱼腥草等无名小草也不甘落后凑热闹;而荆棘藤蔓更是目空一切,枝丫凌空,山花烂漫……这一切均是大自然恩赐,为人类送上宝贵的有机肥料。其时,山民头戴笠帽,穿上厚布粗服,系着大手巾,用削草锄头将田野绿草连根劈倒,成为一块块连根带泥的青色草饼。同时,将溪坑、坟头的藤蔓一股脑儿都砍倒。一两天后,在烈日的炙烤下,就变成一块块底白顶黄的草泥饼和一蓬蓬发黄的干柴。
其二,烧焦泥。选择一块平整土地,中心插上一个用稻草裹缚柴禾的稻草人(作引火之用),然后在中心四周一层一层地垒叠干燥的草饼。垒叠草饼是一项技术和经验的农活,要控制好草木和泥土的数量比:土多了,通风不畅,烧不透:土少了,压不住,冲天火光没效果。于是草饼泥多了,要抖几抖,把泥土甩掉;若遇荆棘藤蔓,含泥量较少,要铲上几铲土,使其不露空隙。堆叠完所有草饼后,成圆台状。然后从顶端点火,用笠帽鼓风,尽量使火势向底部延伸。少顷,见火势渐盛,开始封顶。先在顶部架上几段竹片,迅速用大草饼覆盖其上,再叠上一层厚厚的青色草饼。不一会,见缕缕青烟从四周飘散,不见一处红色火光,让其慢慢焙烤一日一夜。第二天,顶部凹陷,火光熊熊,稍作整理,使草屑、柴木焚烧干净,并将大块泥团趁热敲碎。冷却后,灰泥呈黑色。其时,站在焦泥灰前,真的好香好香,满满的草木清香和浓浓的泥土芬芳。
其三,拌焦泥,实为补充氮肥。待焦泥灰冷却后,拌入人粪尿,盖上稻草,焖上数日,就成为优质的农家土肥——焦泥灰。
焦泥灰富含氮、磷、钾外,还含有大量植物必需的钙、铁等微量元素,而这些元素在自然界中比较少见,是古代劳动人民的独特创造。长期施用焦泥灰,能有效抑制土壤酸化,土质疏松,肥力充沛。劈草饼,砍刺蓬,烧焦泥,既清洁山野环境,也将寄居草丛的大量虫卵斩草除根,大大减少秋冬病虫害。种萝卜,用焦泥灰作基肥,不管天晴天雨,发芽快,幼苗壮。其他青菜、芥菜、大白菜、黄芽菜,凡用焦泥灰作基肥的,都发根快、扎根深、茎儿粗、叶儿绿。焦泥灰,喻菜之人参,不为过!
延安种菜人吴伯箫说:“种菜如绣花,种一亩菜约等于种十亩田。”可陈溪人爱种菜、会种菜,却乐此不疲,这是人类生存法则的使然。陈溪山多田少,则杂粮多稻谷少,祖祖辈辈的陈溪山民,在历史的进程中,创造出琳琅满目的众多“泡饭”。泡饭无米,是用麦、玉米、高粱、芋艿、番薯、瓜果配以青菜或咸菜制作而成的食料,味美可口、营养丰富。故陈溪的“菜”,并非只是“下饭” 的一种功用,它是仅次于大米的一种主食,是千年传统生活方式所积累的经验,而种菜则是祖辈传承的生产技能。
如今,竹隐小镇陈溪已是上虞的后花园,山清水秀,莺歌燕舞,昔日“中餐为米饭,早晚为泡饭” 的贫穷与无奈早已退出历史舞台,但制作焦泥灰、沤肥等一些传统种菜工艺还是传承了下来,所以我觉得谢导说陈溪菜好吃,并非一句客套话,倒是一句心里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