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畅
最忆咸鲜是“抢蟹”(下)
时间恍如温馨之手,在它的手里,盐水也变得格外温顺,它是体贴入微的、润物细无声的。与其说它是在参与改造、予以整合,倒不如说,它在创造凤凰涅槃、浴火重生的咸鲜经典。到了时间节点,意味着抢蟹的加工也就结束了。若不是即食,不妨选用保鲜袋包装将其放入速冻箱,如此则能存放较长一段时间。
抢蟹的加工,看似简单,其实里面也大有学问,按当下流行的话来说,就叫富于“工匠精神”。比如,选用活的梭子蟹进行活腌,是出于保持鲜美口味的考虑;再比如,将活蟹壳朝下腌制,这是充分运用了地球吸引力的原理,以确保盐水能够充分地浸润梭子蟹的里里外外,保持口味的一致性;又比如,兑盐的水得是洁净的生水、软水、活水,而不是凉开水,因为一旦选用凉开水,则容易导致蟹肉发黑。
时至今日,抢蟹已然成了一种家常菜。尤其是随着口味趋淡,抢蟹始受到消费者的青睐。只要是抢蟹上市的季节,无论上饭店消费还是在自己家里吃饭,餐桌上抢蟹总是形影不离。于是,它也就理所当然成了热门的家常菜。
什么是家常菜?著名作家汪曾祺在《家常酒菜》有过一番妙论:“家常酒菜,一要有点新意,二要省钱,三要省事。偶有客来,酒渴思饮。主人卷袖下厨,一面切葱蒜,调佐料,一面仍可陪客人聊天,显得从容不迫,若无其事,方有意思。如果主人手忙脚乱,客人坐立不安,这酒还喝个什么劲!”被人尊称为“舌尖上的汪曾祺”,其一番妙论,自是道出了家常菜的动人本质。
从这个意义上说,抢蟹大抵是担得起家常菜的美名的。当从冰箱中取出并被切成块状的抢蟹摆上餐桌,乍看刹地成了一件冰洁晶莹的和田玉雕艺术品——那壳就是玉的皮子,那皮子上油润润的色泽就是玉的包浆,那靠近顶端的一抹红膏则分明就是玉雕师的俏雕。夹一块口味淡淡的抢蟹,蘸一下调料迅即放入口中,不待嚼动,这方冷冰冰的蟹肉便开始在热乎乎的味蕾趸拥下缓缓释放其神奇魅力,犹如水库里的水若没有溢洪道其积蓄到一定量的时候就会决堤一样,当渐渐融化的抢蟹汁水不断冲荡食客味觉的堤坝时,食客便是那样的无可抵挡。于是乎,牙齿和味蕾便开始了上下左右的奔突、搅动与粉碎,继而咸味、鲜味、香味便纷至沓来——或蛰伏、或渗透、或扩张,聚了又散、散了又聚,若有若无、虚虚实实……就着这般滋合重生、诱激环生的口味,撮一口酒下肚,那是怎样的一种快活与熨帖呀!
虽说与所有腌制的海鲜品一样,抢蟹中也不可避免地含有噬盐菌,但海边人因为长期食用故而肠胃里早就有了抗体,自不会轻易得过敏性肠炎。但外地来客就不一定,如欲品尝,我们总是建议他们多蘸点醋。
记得十年前初夏的一天,在杭州工作的中国古陶瓷委员会主任、中国官窑研究会会长、恢复宋代官窑和龙泉青瓷的中国陶瓷工艺大师叶宏明先生,来上虞进行越窑青瓷的考古。晚餐时,他竟点名要吃抢蟹。我知道,临近夏天一般不再上这道菜,更何况他是莆田人,也不一定习惯。见我们面露难色,个性直爽的他就捅破了这层窗户纸,“放心吧,我肠胃的‘户口’早已从莆田迁到了杭州,自从喜爱此物以来,几十年从未闹过肚子。”尽管大师的幽默打破了一时尴尬,但为预防起见,我们还是郑重地向他推荐了本地用粟烧浸渍的“二都杨梅”酒。大师倒也乐意,他笑呵呵地说:“你们听我的,我当然也要听你们的。有了高粱烧做保险、当后盾,这肚子保没事!”
……
是啊,抢蟹作为咸鲜中的翘楚,也当仁不让地成了春节最受欢迎的主打菜品。而我母亲去年在家庭年夜饭中的一番话,似乎更让我折心动容。“如今,抢蟹从小众菜品一跃成为大众产品而实现华丽转身,其背后的故事多着哩!”,母亲指着刚上桌的一大盘刀工一流、摆放精致的抢蟹,抑制不住内心的喜悦,“大家看,肉头点缀着宝石红的抢蟹,不只是鲜香、甜香、糯香而让人齿颊留香,似乎还有好运、喜运、鸿运铺垫而成的款款幸运。
我经常想若不是党和国家改革开放的好政策,若不是上下齐心创新创业,我们能有今天香香甜甜、红红火火的幸福日子吗?”抢蟹,一道普普通通的菜品,却让母亲这个老海头人如此怦然心动、感慨万分,全家人听了,不啻信了、赞了,也是乐了、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