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志林
师生至谊
至谊,在中国人心中,就是与山水呼应,由山水作证,如山水永恒的一种友谊的代名词。是由《列子·汤问》里读出来的一个名叫俞伯牙的弹琴师,与一位名曰钟子期的听琴者互建友谊信仰的故事所产生的一个词。
但这毕竟是个已有两千多年历史的故事,今人对于这个友谊信仰的故事,实实在在地只是发生在阅读、谈论和期盼中,并没获得过真实的过程,因此,在某种程度上,对于这种友谊还是抱谨慎、期待态度的。因此,即使你真会遇到像钟子期这样能听出俞伯牙心里的高山和流水的至谊之人来,又有多少人能被这种高雅之谊所感动、珍惜呢?因此,这种“不具有实用性”的“至谊”会让大多数人产生种种疑惑和不确定性。而对我来说,更是抱着茫然等待和凄惶寻找的心态。然而,在2021年5月3日,我却真的遇见了高山流水般的这样一个千古至谊的现代版。这一场景,发生在慈溪市崇寿镇,它是体现了一种由极度宽泛的“常谊”在遥相呼应互济互补中糅合而成的现今社会里的友谊哲学版。因此,我决定将它勾勒出来,与读者共勉。
那日,我亲见八位学者型的智者,手捧鲜花,列队一家名叫“小海鲜”的饭店门口,迎候着来自绍兴市上虞区的一位名叫苗爱香的老人,期间的过程,比《列子·汤问》里那则“高山流水”故事更潜藏寓意。
当苗女士的车子驶入大门口的一瞬间,八位学者纷纷迎上前去,献花的献花,搀扶的搀扶。当饭店服务员为他们拍照时说出“你们怎么只有一位女同学”的一句问话的刹那,八位学者即异口同声说出:“这是我们50年前的敬爱的老师!”如此矜持的话语,使我敏锐地意识到我以前的茫然等待,凄惶寻找之心绪似乎太僵固了点。唉,仅此一句话,不就证明了我们中华文化宏大隐脉的未曾失去吗!
“我们这次师生聚谊非常难得,因为50个年头已不算是短暂的时间了。”现为中远船务工程集团有限公司党委书记的马智宏首先向老师与同窗们汇报起自己的人生经历。马博士这样说:“初中三年我都任班长,毕业后,先在民办中学任教,然后进入大连海事大学,再由大学走向远洋航海,从一名普通海员走上轮机长、集团公司高层领导。这几个人生的大转折,虽每个转折都铮然有声,如铁石相击,火花四射,但最难忘的却是在船过比斯开湾遇险的那种筋断脉绝的一刻,大脑里跳出的第一个信号,竟然是40年前的师长和同窗们,他们还等待自己去聚谊呢……”智宏吐句的真诚显然已有点出神入化,我四顾扫视,但见苗老师和诸位同窗的眼中有了湿意。这等淳朴与善良的至谊情怀,算不算是生命价值的最后一个念想?可否称之为终极牵挂?带着这个问题,我请教过苗老师。她说:“智宏这一生所做的事都是在实践他少年时期的梦想。他后来撰写《融合与创新》《论农民工党建》等著作和他勤于给老师给同窗给母校给家乡给朋友写信等,这一切全等于在服务这个世代,在服役这些人群。他是做了超越师生、同窗至情的传之广远的宏大隐脉文化的大事呢。”哦,我终于有点懂了,我已认知到了这种师生至谊已经成了生命化的一种教材,兼具着启悟力和感染力。因为,我也被深深启悟了、感染了——由一己对老师、对同窗的真诚,拓展为对天下苍生之真情。
马书权同学在汇报自己历程时说:“万般友谊都是因为不了不断,不能割舍而来的。”他说他的人生最初的一个转折,是在于苗老师叫他做代课老师。当自己放下锄头走上讲台后,下意识地觉察到苗老师是自己身边的一团火,在无时无刻地温热着学生的身,给学生热力,也给学生勇气和希望。老师虽也是一般柔弱女子,但她却有一股子韧劲、冲劲,仿佛有巨大的能量,垫实着我们的底子。有她在,我们做学生的自然而然地会拼命求上进。就这样,我后来勇气十足地去考高中、大学,才有了今天的我。
马国珍是当年班里的副班长兼劳动委员。在教育与生产劳动相结合的那个年头,上课与劳动一样重要。他在回忆种大寨田的一段往事时说:“那时苗老师与同学们一齐下田拔秧插秧施肥耘田收割,虽然黑土溅满了我们的脸,人类土肥沾满了我们的衣服,但我们都不觉得脏,而且谁的衣服最脏就觉得他最光荣。现在回想起来,我对于农事及粮食的敬畏,就是在我们师生共种大寨田开始的,也是第一次感觉到劳动的伟大。当时学校周围的父老们始终没有发现和理解我们把热爱劳动那把幽埋在心底深处的熔岩一般的恋火,时至今日,我还深深地幽埋着这把火。”
“看花寻径远,听鸟入林迷。”人生的途程不也如此吗?每一条规划好的道路,每一条经纬坐标明确固定的位置,如果依着手册的指示而到达了固然可羡可慕,但那些“未求已应”的恩惠却更令人惊艳。被五谷稻香所吸引,是因一穗金黄谷粒的呼唤而安家农村的我们,才是初中期间教育与生产劳动相结合施泽给我们的一大倾注。这是杨田华、黄光权、苗永裕等三位同学的内心表白。杨田华在农村长时期担任崇寿万丰大队(村)党支部书记,光权担任健民村委主任,永裕专业种植,他们不忘初心,扎根农村,各献所能,成绩斐然。尤为农民兄弟们乐道的是杨田华以心相守万丰的十余年时间里,万丰一直为慈溪全县的学习榜样。
菊香和田垄不分。今天我在他们师生至谊的大圆桌忝列,为听到闻到的这种田垄禾稼芬芳之香而沾沾自喜。苗老师说:无论做什么工作,关键在于无门之处发现门。田华、光权、永裕他们好在都在农村这一广阔天地里发现了并开启农业的这道门。
还有参加过战争的屠世洪和桃李满天下的霍水岳,他俩希望自己仍是个“有以与人”的人,说:“老师啊,我们都还非常健着、走着、看着、想着、求着、爱着,以及给着——老师啊,这样可以吗?”面对如此平静淡然的一句话,除了觉得亲切,我还陡起庄严、敬畏之感。恐怕不只我,任谁听了读了,都会感受到一种强大生命的永不停息、服务社会的永不终结的一种伟大来。
如此氛围,如此至情,满心所感动的是一种折服,一种无以名之的敬畏,我几乎是第一次遇见师生至谊的深度和高度,以至不尽的可爱。
“老师,请您再给我们说几句吧!”在学生们的诚恳要求下,苗爱香老师说了句:“老师自觉惭愧!”
哦,一场师生至谊的聚会,随着老师的一句“惭愧”而由浓归淡,泰然段落。